樓下依舊一片祥和,蘇酒瞅了一眼他母親,右邊臉確實是腫了,補了多厚的妝都掩蓋不住眼底深深的愁態。仿若過完這個年,等待他們的便是大勢已去的危機以及不知如何面對的將來。是自己高興過頭,看不到別人的哀愁。
站在過道,蘇酒忽然覺得很陌生,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她怎麼就來了這裡?若是往年,她不是一個人在家等媽媽等得失望之極,就是去四叔家,或者在爺爺身邊,她為什麼跑到別人家來了?
匆匆披上大衣,連招呼都沒有打便跑了出去。一個人在張燈結綵的大街上晃悠。
這個年明明應該是最最開心幸福的呀,她終於找到自己值得愛的人,終於可以過自己想要的日子,終於脫離苦海一般從過去的陰霾中逃了出來。
可是,她快樂不起來,一點笑摸樣都裝不出來。她的快樂,建立在他的艱難上,他們一家,如此磊落善良,她再自私想要,也無法掩蓋內心的惶惑不安。是啊,娶了她,只是個累贅,什麼都帶不去。
再次踏入自己曾經做夢都想要贖回來的房子裡,空無一物。蘇酒坐在客廳中央,沒什麼特別感受,一點都沒有失而復得的歡喜,只莫名想哭。
要了,就代表這輩子永遠無法與他平等,或者,應該說是從來就不可能有所謂平等。她一直堅持的,不過是個笑話,可憐的自尊,其實她這樣的人,天生就沒資格談什麼自尊,還假裝維護了那麼久,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她不是自怨自艾,是在反省,明知道自己這種人不會被這般恩寵,還不自覺警醒,這麼糊塗以為老天總算肯放過她,可是就算真的肯放過了,也要付出天大的代價換取。讓他們整個家來換她此生安穩,她又何德何能受的起這麼大的恩?
電話響了很久很久,蘇酒腦子全是懵的,理智都不知跑去了哪裡,怎麼想都想不出該如何走下去。才能讓他好,只是想讓他好。
終於,機械的接起,是他的聲音,急切不安,甚至有些躁了,“你去哪兒了?走了也不告訴我?怎麼了?什麼事那麼重要!”
“哦,過年了嘛,看見你們家那麼多親戚,忽然想去我叔叔家看看,他一到過年就到處喝酒不回家,我怕我弟弟沒人照顧,所以一著急就忘了跟你說。”她一撒謊,就不停的摳嘴巴。
“那你還沒到?”
“啊?”她努力回想自己剛才究竟是怎麼編的謊,趕緊自圓其說,“哦!還沒呢,馬上就到了,你和你爸媽解釋一下吧,我晚上就不去了,等初二吧,初二我再去看他們,好不好?”
她難得是這樣同他商量的口味,從來霸道的不行,穆衍森愣住幾秒,笑了,“不容易呀,新年的鐘還沒響你就長大一歲了,那好吧,等我在這邊閒了就去接你。”
“不要了,你們家那麼一大家子人,幫你父母分擔一下,聽話。”
覺察出她不那麼對勁兒,也不再多說,只問:“那等會兒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
“想我了給我打電話。”
“恩。”
“累了早點回家,我帶著鑰匙呢,不用等我。”
“恩。”
“乖啊。”
“恩。”
“掛了。
“恩。”
蘇酒對著電話拼命點頭,眼淚無聲無息,就那麼掉了下來,大顆大顆的,砸在手背上,熾傷心肺。有生以來第一次,第一次覺得階級的重要性是多麼嚴重,第一次如此渴望自己能夠選擇,選擇和林以芯同樣的人生,如果能夠選擇該多好,可是這世界,從來沒有如果。
除了用哭來發洩,她什麼都做不到,做不了。當人真正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無能的時候,才是真的懂了什麼是悲哀。
午夜的鐘聲敲響,新的一年到來,在這閤家歡樂,齊聚一堂迎新歲的一刻。蘇酒一個人伏在地板上大哭,用盡所有力氣,嚎啕大哭。
既然從出生那一刻就註定是個悲劇,為何還要讓她這麼辛苦一路連滾帶爬到了這裡?不如當時就讓她死在肚子裡,憑什麼只讓她一個人這般遭罪?
心裡的怨恨彷彿能吞噬了天與地,可哭夠了,蘇酒忽然冷靜,異常冷靜。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塵,到衛生間,開啟水龍頭,放掉髒水,拼命用徹骨的冷水洗臉,拍打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一點,再清醒一點。
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你不是別人,你是蘇酒,是和貓一樣有九條命的蘇酒,曾經多少次痛到死去活來,幾乎與死擦肩而過卻還是活的好好的蘇酒,哪怕前面已經丟了九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