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賓的侍者也已恢復了常態,忙碌的穿梭了起來。
從四天前開進英租界,到今朝的潰敗,不過歷經了短短几十個小時而已,但霓虹燈牌下的男人,已從忐忑的半空,墜入了無盡的深淵。
他本被喻為後起新秀,現在幾乎算死在了淺灘上。除了手心裡握著的那隻柔荑還是熱的,所有的一切都冰涼了。
即便沒人大張旗鼓的站出來鬧事又怎麼樣?那些老千很快就會聞到腥味,穿金戴銀的偽裝著名流大亨,興致勃勃的朝爵門殺來。在無人把守的房間中,要麼與荷官串通一氣,要麼根本不屑於合作,幾局下來,就能讓爵門虧得吐血。
二十五個包間,他該去守哪一個??上海灘的老千這麼多,他有命在英租界碎幾個?
他不想倒下,勢必苦撐!可結果擺在這裡,很難掙脫。
他拿什麼考卷給季雲卿過目,拿什麼臉在江湖上行走?
大型聲色場所的門口,入夜都會堆滿了小販。白蘇二人從來沒有嘗試過,像一對正常的情侶那樣,買包蠶豆頭擠著頭分享,而今倒是有了閒暇,來重新整理這個零記錄。
白九棠單手握著喇叭狀的紙筒,蘇三倚在身前,你一粒我一粒的喂進嘴裡,遠看一副你儂我儂的恩愛,近瞧兩張面容上的微笑都禁不起推敲。
這幅溫馨的畫面之下,藏匿著極大的內心煎熬,可是倆人不曾中斷過,女人演得很投入,男人也很配合。因為他們都對未來沒把握,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這種機會。相依相偎的分享零食。
門口的侍者進進出出的迎賓領客,那急促的腳步聲,莫名讓蘇三感到緊張和抗拒,也莫名讓白九棠一次次進入渾身緊繃的備戰狀態。
女人想的是:千萬別聽到裡面傳來鬧事的聲音。男人想的是:給點動靜吧,千萬別虧得撿不起來了,才最後一個知道。
忽然間,遠處轟轟嘹起了一陣異響,二人不約而同抬眼看了看天際,恍惚以為要來一場雷雨。
天空一片深奧的黑,月亮彎彎的在放光,星星閃得很起勁,並不像要打雷下雨的樣子,況且在這個季節裡,雷雨已經是稀有物,不可能說來便來的。
那雷動的聲響越來越大,離南京路越來越近。白九棠心下重重一沉,丟開手裡的紙筒,反手掏出了腰後的手槍,豆子流瀉了一地,驚得蘇三頷首瞪著它們發痴。
第一次在英租界的大街上亮槍械,白九棠握槍的手不由自主的起了汗。那千軍萬馬的雷動,不避斧鉞的架勢,來者是何方霸主?如果是專門為收拾他這樣一尊小佛而來,豈不是浪費天兵天將的資源?
猛然想起了蘇三的存在,他抬手攬緊了她的肩頭,朝反方向急邁了幾步。末了,一步站定,推了她一把:“趕緊走!快點!!”
“我不!!”蘇三的腦中在敲鼓,心臟也在敲鼓,全身都在戰慄式的敲鼓,可打顫的嗓音竟是異常的堅定。
白九棠怒目圓睜的瞪了她一眼,一手扣在那細腕之上,拖著她大步走向了一輛侯客的人力車,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言語,真正帶起了訣別的意味:“走!永遠也別回來了!”
是那過激的行為弄痛了她?還是那讓人絕望的言語嚇到了她?蘇三驚得踉蹌了一步,不顧一切的反身投入懷中,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我不!我不!我不!!!”
白九棠臉青面黑的頓了一秒,萬眾矚目的嘶吼道:“白蘇氏,你這個蠢女人,趕緊給老子滾!!”
轟鳴於耳際的腳步聲滾滾而來,伴著蘇三同樣令人矚目的大吼:“我不要!我不走!!”強勢的摧殘著人的神經,使得那斜壓禮帽的男子幾乎捏碎了手裡的槍把,迫不得抬高了手掌,準備把她一掌劈昏。
然而那悶聲悶氣的宏大雜音,已撕開了神秘的面紗,清晰的響在了街口。倆人在撼然中一愣,皆訥訥的調轉了視線,向南京路口對準了焦距。
整排整排的人力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方塊陣,在飛速推進。車伕的腳步聲和車軲轆聲,以及那越來越明顯的鈴聲,混成了視聽災禍,攻擊著路人那脆弱的心臟,和不堪承受的鼓膜。
二十輛、三十輛、四十輛、數不清的人力車鋪天蓋地的殺了過來。整個公路被難斷,黃橙橙的背心載著黑漆漆的綢衫,如平地鑽出來的地獄騎兵,一浪捲過一浪,湧動而來。白九棠微微豁開了嘴,眼色和臉色都急閃起來。
在如此浩瀚的景緻面前,蘇三忘記了哭泣,忘記了悲傷,頃刻間想起了早先“扎眼”的原因。
橙色背心的車伕多在閘北出現,載她去法租界的正是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