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一切,不用考慮不用擔憂不用籌謀,每日要做的便是享受青山鳥鳴、幽澗花開的隱逸生活,草廬兩間,雖不是家卻勝在一個安字。而師父身上的氣息早已銘記心中,大概用山泉來形容會好一些,沒有汪洋肆意的狂放,沒有深海風嘯的可怖,也沒有井田徑流的死寂,細水長流的,教人安心的。我想我身邊沒有第二個人擁有這種氣息,所以說對於它,我不會記錯,所以簾外那人是師父嗎?
我想象不出師父在這個時候出現是什麼意思,索性就將紛亂的思緒丟在一邊,在顛簸的路上安睡起來。就這時候,就一小會兒,請允許我什麼都不想不管,再做一回失憶的連名氏都沒有的徒弟吧。
沒想到我竟能在這樣動盪的車上睡著,還睡了那麼久,久到住了客棧,換了馬匹也沒能醒來。這是一種什麼感覺,我像是虛浮在身體外面,意識清醒地看著這個弱不禁風的不中用的女人,看著她貪睡的模樣,看著清風將簾子掀開時那個著月白色長袍的男人,一聲“師父”幾欲衝口而出,卻聽不到半點聲音,我看著他陌生又熟悉的眸光,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在他面前我永遠都是那個任性的不懂事的徒弟,惹下了一屁股的爛賬,然後抹著眼淚要他幫忙處理,將爛攤子盡數卸到他肩上,這就是我此刻的想法。
我安靜地在旁邊看著他們呼喚我:主子、清風、姑娘……看著他們呼喚那個沉睡的我,他們看不到我,感覺不到我……這感覺太過奇異了,是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就像是身體和魂識剝離開來,可是我便是我,身體是我,魂識依舊是我,怎麼能夠將這兩者分開來呢?腦中忽然想起老鬼以前給我講的那個沒有結局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女子忽然得了一個怪病,身體好好地躺在床上,但靈魂卻四處遊蕩追尋失散多年的丈夫,終於在某一日找到他,但丈夫卻看不到她……
我曾追問老鬼故事的結尾是什麼,女子是否如願和丈夫在一起,老鬼總是接著其他的話岔開去,那時還年幼自然不懂其中的意思,只是替那女子擔心,她還是活著的嗎?不是隻有鬼魂才會這樣沒有肉身只剩下虛空的意識。但老鬼笑著問:“傻丫頭,或許那名女子是天神,又或許她是一種不同於三界生靈的存在呢?”當時的我聽得很認真,好像也為此進行過“深刻”的思考,但現在的我卻笑了,還能有什麼樣的結局啊,除非女子魂歸其身,否則就算是找到了丈夫又怎麼樣,或許只能是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子相遇相識相戀,那樣痛苦會比急切的追尋要更深一些,原本還可能有些念想,相信丈夫終有一日會回來,可那時卻只能任另一波的痛苦源源不斷地衝擊著她本已經脆弱的靈魂,就像是把已經快結痂的傷口狠狠地撕開,鮮血直流,滿目殷紅。
想到這裡我心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我在一片虛空裡撫摸心臟的位置,還是在一片虛空裡聽到自己紊亂的呼吸,看到師父的背影。故事中是那名女子的結局,那麼現實中我的結局又會是怎麼樣呢?
猛然間頭上傳來一下不輕不重的撞擊,宮女在我湊在我身邊問:“主子,您醒了嗎?”這麼一句簡單的話,我卻愣了半天,伸手緩緩地朝她靠近,指腹觸到那溫熱的真實的肌膚,讓我驚醒,然後環顧四周:我還是在馬車裡,什麼都沒變,連躺下的位置,身上蓋著的錦被,這一切都沒變,那麼剛才是我的夢嗎?這怎麼可能,絕對不可能,那麼車外的人是誰?
我顧不得宮女的話,突然掀開簾子,看到坐在車轍上那個藍布衩的宮人,一下子清楚了,又迷糊了……
車外陽光普照,陌上已然開出淺藍的花,在陽光下發出一團夢幻的光暈,教人看著一陣陣的恍惚,淺溪池邊,疏柳垂陰,棕櫚色枝條雖依舊纖弱獨兀,然骨節處隱隱冒出些許朵兒,再過些時日定會滿枝淺碧,黃鸝叢中戲吧。明明眼前是這般真實的初春景象,什麼虛空,什麼背影,何處可見?
咧嘴對自己笑了一下,我真傻。確實,除了傻,這時候找不到更好的詞來形容我的狀態了。
不多久馬車進入了西弦國界,宮人說,過了鹹城,就快到國都了。鹹城嗎?想到這,手臂上似乎傳來隱隱的疼痛,曾經在這裡被黑衣人追殺,曾經在這裡中箭,曾經在這裡遇到一群淳樸的人,沒想到我這 麼 快‘炫’‘書’‘網’又回到這裡了。
今天的西弦國都依舊繁華奢靡,喧鬧似乎是西弦人與生俱來的本能,就算是面臨未知的將來,未知的命運,他們都能隨性地享受,隨性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似乎世上沒有什麼比過好眼前的日子更重要的事情了。什麼權勢,什麼戰亂,什麼恩怨,都不過是過眼雲煙,遠不如曲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