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通傳一聲,他就會起身,出去。看著他的背影被猝然落下的氈簾擋住,心頭竟會生生一疼。
他並不隱瞞自己的所為。在大延的朝堂和邊境上,越來越多的棋子被安下,伺機而動,一場局正在緊鑼密鼓地佈置,只待他一聲令下,隨即擊發。
那來自北方的狂風,將帶著漫天的黃沙,掩埋昌興都大延宮城的碧瓦朱牆。
而我,就是最後放在棋盤上的一顆絕殺之棋。為了護我的安全,他的所有佈置不能有一步出錯。
他就以我可見的速度憔悴下去。必是勞心勞力吧,這樣的安置……我咬緊嘴唇,出神間不意兩個孩子在我身邊打鬧,珠嵐竟將頭磕在了榻角上。
我聽到“砰”的一聲時,竟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珠嵐尖利的哭聲如同刀鋒劃破大帳中難得的靜謐,才驚得臉色煞白,一把抱起她,卻發現她額上一股血正朝下流……
來不及多想,我以衣袖搵去她不斷淌出的血,卻越擦越多,幾乎慌了手腳時,塔麗掀開了帳簾進來。
又是一聲尖叫。
然而,這聲驚呼被她生生打住,她放下手中抱著的衣物,轉頭就跑了出去,想是請她祖母來。
果然,過不了一會兒,杜倫婆婆就提著一籃草藥,佝僂著背進來了。
她嚼碎藥草,敷在珠嵐額上,粗糙的手指動作卻輕得像是撫慰一個一碰就碎的夢境。
那藥草想是藥性極烈的,止血雖快,但該是刺激到了傷口,珠嵐的哭聲更大,嗓子雖已經啞了,嘴卻依然大張,試著發出細若蚊鳴的哭聲。
我木怔怔地望著忙碌的杜倫婆婆,她老了好多了。我來的那一年,她看起來還是一箇中年婦人,而短短五年,她竟蒼老至此,背駝了,頭髮也白了,眼皮下垂,將一雙凝泉般清亮的眸子遮去了多半。
唯有這輕柔的手法,還是一樣的。
我似乎想起在我受傷的那一次於我傷口敷藥的靈敏指尖。那時我已經奄奄一息了,連自己都不知是什麼情況,可記憶的深處該仍然留存著她為我療傷的片段吧?
我心頭的疼痛,又加重了一番。當年我來,也是她,如今我快要離去了,她卻在用同樣的藥草幫助我的女兒。
在我很小的時候讀過的那詩句,帶著發黃的書卷墨氣,在我心中又重寫了一遍。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小公主沒事了。”她輕和的嗓音帶上了幾分歲月的深重刻痕:“但是說不定額上會留疤的。還好傷口不大,就算有個小疤也不打緊。”
我強擠出一個笑容,突然卻想起了白倫,方才一番慌亂,全沒顧及這孩子,他也一聲不響,是去哪兒了呢?
我張望許久,終於在檀木櫃後看到了縮成一團的白倫,他圓圓的小臉上猶帶淚痕。見我看他,張張嘴,竟又哭了出來:“阿孃……是白倫不好,我不該推妹妹。”
我原以為是珠嵐自己跌倒,卻不意是白倫推的。我便是再喜他誠懇,也不能對這事無動於衷,心中怒意勃然而起,脫口而出:“到帳外跪著去!”
白倫的小臉一下變色,卻並不推脫哭鬧,靜靜站起了身,自己穿上靴子出了帳。杜倫婆婆和塔麗似乎都有不忍,但看我一臉怒意皆不敢勸。
敷過藥草,珠嵐時睡時醒,不斷哭鬧,我忙著照料她,竟忘了白倫還在帳外。及至羽瞻回來,劍眉倒豎地喝問我時,他已在春寒料峭的帳外跪了三四個時辰。
我頓時慌了手腳,跳起身來連靴子都來不及踏,衝出帳外才看到他一張臉已經青黃不堪,在寒風中搖搖欲倒。
我搶上幾步,將他的頭摟在胸前,只盼我的體溫能暖過他來,心頭悔恨得連淚都流不出來。
羽瞻卻一把將我摔開,將孩子抱起進帳。我愣了片刻,方嘲笑自己果真糊塗了,也跟了進去。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外頭跪三個時辰?!那麼冷的天,你怎麼忍心?”杜倫婆婆來了第二趟,給白倫煎了藥灌下去,見孩子情形稍緩,羽瞻滿眼血紅,扭回頭朝我怒吼。
我本已心如刀割,聞他此言格外悲苦。咬了唇,不知該說句什麼——我並無任何理由為自己開脫,我是這孩子的母親,卻那麼兇暴地處罰他……
兩個躺在榻上的孩子都睡著了,我跌坐於地,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羽瞻見我如此,許是不忍心再責備我,他長嘆出一口氣來,坐到我身邊,伸出手攬住我的肩。
我的情緒頓時失控,竟撲進他懷裡放聲大哭。許久方壓住悲聲,道:“我怕,白倫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