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罕見的溫柔。
雷子淵並不是土生土長的長樂穀人。他來的那一年,我十歲,他十三歲。瘦瘦小小的,還沒我高。當然,他現在很高了。
長樂谷裡與我同輩的子弟一共有七八個,但我承認的青梅竹馬只有他一個。
這日,雷子淵來找我時,我正赤腳站在老松樹下比劃身高。驚覺他站在我身後,我幾乎要急得跳腳。見鬼!要是讓他知道我根本不像平日所表現的那樣很喜歡自己嬌小玲瓏的個頭,指不住他會怎麼笑話我!我決定先發置人。
“幹嘛神出鬼沒的!!沒見我正在修煉新的舞步嗎?!!”被他笑話我學舞姬總好過笑話我的身高。要知道他當初個頭矮時,我沒少拿這取笑他!而舞姬嘛……我喜歡跳舞,如果他拿這點說我……那完全就是讚美!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雷子淵的反應,他卻呼哧呼哧喘著氣緊盯著我,瑩光流轉的琉璃黑眸裡射出另人不可逼視的光芒,咄咄逼人,似乎我做了什麼不可饒恕對不起他的事。那樣氣勢逼人的他,我從未見過,不由心生怯意,開始反思是不是哪裡不小心觸了他的逆鱗。結果,他卻突然問了一句讓我沒頭沒腦的話。
“你答應了?!”
不及思考,我茫然反問:“答應什麼?”
一語出,雷子淵的俊臉便陰轉晴,如桃花般綻開,末了,一下一下點著我的額頭,神色又變得陰晴不定起來。
我嫌惡地拍開他的手:“不要戳我!”就是這樣我才長不高!
雷子淵竟然沒有嚮往常那樣故意捉弄我,仍然那樣陰晴不定地打量我。
“幹嘛這樣看著我,拉不出來就去茅廁蹲著,別弄髒地方!”
“長樂穀人人疼愛的蘇姬……”
他晦澀難懂的眼神讓我心慌,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將要發生。這感覺真討厭!
我跳起來,糾住他的衣領,試圖威脅他,“雷子淵,有話快說!有屁滾遠點放!別弄這些么蛾子!”看著讓人害怕……
“你爹你娘把你賣了。”
“……哦,然後?”
“那人叫徐清之。”
“……嗯哼?!”
“九蓮宗首席大弟子。”
“……嘁……”
被這個驚天訊息震到,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開始滿山……撒潑!
“混蛋!不忠不孝的混蛋!好大的膽子!竟然揹著爺爺、揹著我就把我給賣了……”
江湖傳言,長樂谷的蘇姬有六絕“琴棋書畫舞”,更兼性情溫柔嫻淑。相信我,江湖傳言這種東西,絕對是放屁。
這件事情我絕對無法接受!絕對!
爺爺說過,我蘇姬要的男人,要自己挑!要挑自己中意的!他徐清之算哪根蔥?!我就是挑雷子淵也不挑他!
山裡的天,黑的早,沒等我撒盡心中的怒火,天就已經暗下來,我的腦袋卻仍是一團亂麻。雷子淵喜歡撒謊,卻從來不敢對我撒謊。他知道那是徒勞,他知道,這世上沒人能騙得了我。
“我帶你走。”雷子淵說這話的時候,最後一抹夕陽也消失了。
“那當然,這嚮導非你莫屬!”我懶洋洋向後倒去,倒在岩石上,嘿嘿笑了,冷冷的,不帶一絲感情,“不過在這之前,總得弄清楚他們的打算。我可不喜歡被人算計。”
“我去探探。如果過了三更我還沒回,你就先走,不用管我。邊城風雲樓,老方法聯絡。”
我拉住正欲起身離去的雷子淵,“不必那麼麻煩,我自有法子。你要真被他們逮住了,指望我自己找去風雲樓,我得找到哪年哪月啊。”
雷子淵不再堅持,如我一般也仰臥在岩石上。他知道我有一個大秘密,一個除了我自己以外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大秘密。正是這個秘密讓我可以事事洞察於人前,看破對手的一切手段。
當夜三更,我跟雷子淵離開了長樂谷。那年,我十五歲,雷子淵十八歲。
雷子淵不愧是在江湖中長大的孩子,他對江湖的人情世故瞭如指掌。這兩年在他的陪伴下,我玩遍了五湖四海大城小鎮,還認識了不少有趣的人。
今年六月,荷花盛放之時,又有一則江湖傳言襲捲而來。所有深陷江湖的人,不曾踏進江湖的人,都吃了□般一個個盪漾的不能自己。
九蓮宗首席大弟子將在八月十六迎娶長樂谷族長之女蘇姬,兩宗共結秦晉之好!此後一連十日,兩宗將面向世俗界廣結善緣!
八月。
我站在桂樹下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