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雲梯,一座荊棘滿途的骨橋,一條哀哀白骨漂浮蕩漾的河流。這是通天問神之梯?跨越生死之橋?溝通冥界之河?而徘徊不去的那些絕望的人、獸、蟲、鳥,莫非就是眾生?
用骨片捆紮黏貼在一起的生物,有種暴力粗狂簡陋的美,寓動於靜,傅傳紅想起窮山惡水中崎嶇的怪石虯樹,也有同樣旺盛蓬勃的生機。
每個動作,都是精心擇取的瞬間,那一微妙的頃刻,賦予了它們靈性。透過它們掙扎的姿勢,彷彿能窺見前世今生,無限深遠的過去、此刻、未來,凝聚在這一點上。
骨魂清冷,再煦暖的陽光對它們而言,終是虛妄的永生,於是傅傳紅的眼裡,不覺盈滿了淚水,為它們孤絕的姿勢嘆息。
對生命的悲嘆之外,他更為心靈的悸動所戰慄,動與靜如此完美地調合。運動中的形體,原來可以如此塑造,繪出最富意義的一刻,讓生命的菁華盛放。甚至,那些簡單到極致的勾勒,令他隱約體會到畫境的虛實之變。
墟葬昨日欣賞過一回,此刻再見,依舊讚不絕口:“話說‘勞者自歌’,沒想到雪山盜竟有這等才情。”側側目不轉睛,“這是什麼呢?非畫非塑,無以名狀,可是真的美不勝收。”
玉葉跺腳,拉了炎柳往回走,嘟嘴說道:“你說很好看,明明嚇死人!還有什麼可瞧的?”炎柳忙道:“好,旁邊有不少冰雕,我帶你去看。”
傅傳紅心中一動,掩飾地擦去淚水,對姽嫿說道:“回頭再來細看,且去瞅瞅,他說的冰雕好看不好看。”
眾人退回冰洞深宮,走了一段,揭開另一處皮簾,進入奇妙的冰天雪地。
從庫贊、速威到熟悉的雪貂頭少女,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雪族男女,皆有各自的冰雕佇立在此。不是呆板枯站的雕像,而是歡聚一堂的篝火盛會,唱歌跳舞,烤羊殺虎,每個人姿態各異,音容笑貌宛在眼前。
姽嫿心中一動,數了一數,竟有七百多人。傅傳紅神情嚴肅地凝視群雕,不曾說話,像是痴了一般。紫顏聽到姽嫿清點的數目,嘆息道:“他們死去的親人亦在。無論骨塑還是冰雕,雪族想是以此紀念親人,永生不滅。”
眾人肅穆再望,眼中添了敬意。墟葬道:“我問過速威,他說雪族每任族長,要帶頭做這些東西,有志成為族長的少年便會自幼修習繪畫雕刻。這幾處山谷都是歷任族長帶領學徒們留下的。”
姽嫿瞥了一眼傅傳紅,款款問道:“還有可觀的麼?”墟葬道:“聽說有一處甚是奇妙,速威說不知所云,卻是庫贊一手佈置的,我尚未去過,不妨同去。”姽嫿笑道:“好,待我喚傳紅同去。”
傅傳紅神魂不守地跟了眾人移步換景,新去之處並非山外,掀開皮簾進了一處高大的冰洞,四下裡點著火把,平地上有少年在練武。奇特的不是腳下,而是天頂蒼穹的圓弧冰壁。
冰壁上嵌滿了北荒諸國的錢幣,燦若繁星,如天羅地網覆蓋在眾人視野所及。它們似斷還連,依稀能辨出各種形狀,山月,刀圭,禽羽,花葉,舟槳,金石,稍一眼花,種種器物虛空遁去,僅是無數斑點和線條,宛若雪泥鴻爪,徒留一絲痕跡。
這宏大的圖景令諸師頓足流連,墟葬看到星圖,皎鏡看到經脈,丹心看到結構,側側看到花紋,蒹葭與姽嫿看到配比,紫顏看到色相。見諸師目不轉睛,餘人也駐足凝注畫壁,沒過多久,炎柳辨出身法,玉葉開始參詳陣法,璇璣從中數出二十一國,卓伊勒則從漫天飛舞的畫線裡,望見了掙扎的命運。他身旁的長生亦痴痴凝望,凌亂的記憶如千百根線條堵塞胸口,閉上眼還是無法忘記。
無法言明的震撼令傅傳紅腦海轟然一炸,他終於親眼見到動容之美。不僅是還原成形的獸骨,也不僅是酷似原貌的雕像,更是這些看似雜亂無章拼貼在一起的錢幣。
對雪山盜而言,錢幣毫不實用,安迦與鞘蘇國的城鎮皆離得太遠,搶來的金銀堆積著偶爾可用,又沉又佔地的各國錢幣往往無法購買任何物品,索性和石子皮毛骨骼一樣,淪為冰洞深宮的裝飾物。對錢幣的隨意處置使冰壁如一個巨大的嘲諷——打劫財富的雪山盜把金錢化作了畫作,儘管這幅“畫”似畫非畫,卻無疑是一種特殊的美。
至美無言。狂亂的風暴捲起傅傳紅心中的驚濤駭浪,投射在畫壁上,復歸於平靜。不同顏色、厚度、形狀、大小的錢幣,堆疊排列出了與現實完全不同的世界。萬物都能從中找到影子,但萬物又似燃燒了本源,只殘留了一個影子。最上端奔跑的雲可以視作咆哮的狂龍,也可以當成晦暗的夜空,抑或是密集的鳥群。心之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