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百輛戰車也要按照固定節奏,才能組成陣形。所謂“魚麗陣”,正是兵車在前,步卒環繞左右和車後的陣形,因此中軍那金輿錦甲益發醒目,矗立陣前,閃閃發光。然而卿士焉能射國君?齊侯身先士卒,反倒讓晉軍有些失措,直到兩軍近在咫尺,密密箭雨,向著晉軍傾瀉而去!
“中了。”田恆瞄準的正是敵軍帥車,一箭射中了御者手臂,只要帥車停步,此戰必勝!
然而出乎預料,那御者折了箭桿,換用左手御馬,另一邊的手則持鼓槌急敲,催促進軍。田恆心知不妙,立刻搭弓,再射車左。可惜相距太遠,又被人遮擋,只中了大腿。
晉軍依舊沒有停下。
明明兵車上三人皆傷,帥車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如此豪壯舉動,自然也勾出了無限氣概,晉軍如山嶽傾覆,向著齊軍撲來!慘呼聲響起,還有不斷中箭倒地的哀鳴,方才那次齊射,不知傷了多少晉人的性命,他們為何不退?當這念頭在心中閃過,立刻化作了畏懼。齊人本就怯與眾鬥,若是打打順風仗,還能身先士卒,但凡敵人強橫,需要攻堅的時候,就會生出懼意,更別說面對兩倍於己的強軍!
戰車上的兵士尚未如何,車下步卒就開始動搖,兩軍交鋒,一觸即潰!
“嗡”的一下,魚麗陣破了,前軍後軍繞城一團,滿眼都是奔走的齊人。五百里賓士,連朝食都沒吃,就強行出兵的惡果,在此刻顯現。任憑卿士如何呵斥,也無法阻擋步卒的潰散。
敵人的戰鼓立刻響亮起來,就見那染血的帥車,向著齊侯的金輿奔去。數十乘戰車馳騁,是何模樣?田恆面色一沉:“隨我護駕!”
在混亂的中軍裡,唯有田氏家兵還能保持陣形,那些持矛持戈的步卒,個個緊咬牙關,隨著兵車擋在陣前。他們並不畏戰,因為有大巫在身後庇佑!哪怕腸穿肚爛、缺手斷腳,大巫也能救他們的性命!
猶如堅壁,這三十乘擋下了敵軍傾力一擊!
田恆則已扯過韁繩,與御者換了位置,驂馬揚蹄,倒轉車身,衝著金輿而去。
“君上!大軍敗了,還請速速回撤!”田恒大聲叫道。
“寡人不退!”齊侯目呲欲裂,哪能相信會大敗?
田恆一扯馬韁,橫在陣前:“晉軍乃是郤克為帥,會盟受辱,他豈能罷休?君上乃齊國君侯,不可使國辱!”
這話簡直如一道尖刀,刺入了齊侯胸中。是啊,當年會盟時,他取笑郤克腿瘸,引得母親發笑,險些惹出禍事。如今郤克就在面前,若是被擒……齊侯的面色終於變了,御戎、車左見狀,趕忙調轉車頭,帶上親兵奔逃。
見齊侯後撤,田恆鬆了口氣,此戰是萬萬不能讓君上被俘的,若是真出現了這等慘事,齊國怕都要分崩離析。
然而此刻,還不能鬆懈。田恆取出了插在車身上的長戈,高聲吼道:“隨我後撤!”
君上已經撤走,如今要務是保住家中兵馬。唯有多保住幾人,才能在之後亂戰中,多佔一分生機。
還有子苓,只盼須無能儘早帶她後撤,避開敵軍。無暇再想其他,田恆揮出了手中長戈,與面前敵人戰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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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後方大營中,楚子苓只覺心頭髮悶,眼皮直跳,簡直坐立不安。
“大巫可是憂心阿兄?”田須無說話倍加謹慎,分毫不敢透露自己知曉兩人私情,“這才剛剛出陣,想要分出勝負,怕不要幾個時辰……”
幾個時辰還是少的,那可是雙方兵馬合計上千輛車乘的會戰,打上一兩日都是尋常,哪會輕易決出勝負?
“齊侯可是親自上陣,不會不出什麼危險?”楚子苓忍不住問道。
田須無訝然:“誰敢傷君上?”
這話倒是讓楚子苓沒法作答。是啊,晉魯衛三國,都是卿士領兵,沒有國君參戰,因此四國亂戰裡齊侯位分最尊,在這個講究軍禮的時代,實在沒多少人敢傷他性命,鬧出惡性國際糾紛。
可是不會死就行了嗎?楚子苓腦中閃現的,是無數讓人膽寒的畫面,田恆可是在中軍的,要是齊侯真出了什麼問題,身為親衛,最先要守在前面的便是田氏兵馬!她可不想無咎因為那好大喜功、不知節制的齊侯負險。
然而此刻,萬般焦慮也沒了用處,楚子苓捏緊了雙拳,立在營前,遠遠眺望前方的軍陣,只要再等上幾個時辰就好……
誰料這一望,讓她的眉頭都豎了起來:“須無!前方怎地亂了?!”
田須無一驚,也湊上前去,但見壁壘之外的曠野上,出現了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