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裴家兄弟被迎到偏廳,張氏族老們下首陪著坐了,試探著問起喪葬和嗣子之事。
“等表嫂的孃家人到了再說吧。”年長些的裴三公子低眉垂目,卻並不多話。
右首坐著的裴六公子卻開口問道:“先前來的人只說表嫂路途中出了事,表兄病倒,想來表嫂過世,表兄傷心抱病也在情理之中。卻又二番來報喪,表兄怎麼突然也去了?”
第2章 雙鬟
裴三、裴六兄弟兩個來了之後,張家總算有了能主事的人,族中必然慣常料理喪事的,並且裴氏兄弟看來早有準備,帶來的隨從僕役都是些老到能幹的,一時間張羅起來,眾人各自分頭做事。日落時分,華寧寺的僧眾被請到了張家,不相干的人也都叫散去了,前院靈堂香菸繚繞,一片高高低低的誦經之聲。
相比前院,偌大的後院則顯得空蕩蕩的,一片靜寂。只有西耳房的門半開著,門口坐著個婆子,青布裙外頭罩了件寬大的麻布孝服,此刻正靠著門框,懨懨地打盹兒。
“柳媽媽,新來的姨娘醒了嗎?廚房裡備了些熱湯飯,要不要給她拿一碗來?”
柳媽媽抬頭看去,前面走來的是個年輕媳婦子,同樣穿了孝服,髮髻上繫著的布巾也已經換了白的。
“趙二家的啊,你倒有心過來。”柳媽媽忙探頭瞅了一眼屋裡,見床上的人閉著眼睛像是睡了,便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小聲說道:“我看不用了,拿來怕也是白拿。你廚房裡忙完了?”
“嗐,這兩天倒也不忙,而今整個家裡有誰吃得下飯?就說這新來的姨娘,自打來到以後,好幾頓都水米沒進了,五更天時候丫鬟撞見她上吊,我趕緊跟過來看,當時就以為不行了的,老大一會子竟又活過來了,沒死成——綾姨娘剛才在前邊還撞了頭,說要給官人和大娘子殉死,額角都撞破流血了,倒叫族長進來一頓斥罵,說她這麼一鬧騰,靈堂上見了血,大忌諱,很不吉利的。”
“唉,橫豎沒指望了唄,綾姨娘是大娘子從小的丫鬟,怕是真想尋死了。”柳媽媽壓低聲音,拉著趙二媳婦悄聲說道,“你說屋裡頭這位,打從救下來,就一直這樣呆呆愣愣的,不哭不鬧,跟她說話也不做聲,躺那兒不死不活的,痴傻了一般。別是夜間上吊一回,弄出什麼毛病了吧?”
“這可難說。興許就是太傷心了,畢竟剛死了丈夫的。要說這位新姨娘最是可憐,聽說也是個貧苦出身,壓根還沒過一天張家的富貴日子呢,才多大年紀,就要守寡了。”
“你莫要開口閉口什麼新姨娘、新姨娘的。大娘子把她從濮州一路帶來,是給官人做姨娘不假,誰知就出了事,她還沒正經行禮進門呢吧?趙二家的,你看這女子明明還梳著雙鬟呢,也沒戴笄。我找她說話,都不知該怎麼稱呼,叫姨娘似乎名不正言不順的,叫她小娘子,似乎也不對。如今官人和大娘子都死了,倒叫她名分沒了落實。”
“說的可也是。新姨娘來了這幾日,我都還沒能仔細看過呢,還真是一雙醜怪的大腳?”
“自然是大腳,不是一雙大腳,她也未必到這張家來不是?要說這女子除了腳大,倒也生的一副好顏色。”
“如今卻不知道這張家究竟落到誰人手裡,柳媽媽,你說要是新主子心善,像她這樣的,會不會把她發還本家?好歹給她一條活路。”
“心善?我婆子活到這歲數,算是見得多了,你看如今這情形,要是個心善的,能把張家這偌大家業撈到手中?幾年前張家同族的那張樹貴你忘了嗎?他也是死後無子,卻生了一個女兒的,族裡還不是奪了他的家產,生生把他的寡妻和女兒趕了出去?要不是顧忌官人有個身份尊貴的姑母,你當他族裡還用費心給官人過繼什麼嗣子?早不知哪樣嘴臉了。”
“說的可也是。”趙二媳婦嘆口氣,挨著柳媽媽坐了下來,自己捶了兩下腿,嘆了口氣說道:“想我們這些子下人,也不知換了新主子會怎麼發落。”
“我可不管他,我是傭給張家的,籤的是活契,大不了我離了這張家沿街討飯去。偏你和趙二都是家生子,身契是死定的,怕是要多多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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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的兩人嘀嘀咕咕,不自覺地音量還越說越大了,床上躺著的姜採青留心聽著,忍不住又把自己腰間的嫩肉狠掐了一把,疼,生疼,的確不是幻覺。
她盯著頭頂上方青蔥色繡折枝石榴紋樣的帷幔,軟癱癱地躺在床上哀怨。剛來時還想尖叫,想罵人,這一整天功夫躺下來,耳聞目睹,真叫她渾身都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