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蔣家人當然更不會提。蔣老太爺也走上來向沈數道謝:“蔣家上下皆感王爺大恩。”
倒弄得沈數有些立不住腳了:“老先生不必客氣。只是此地怕也不宜久留,還是早些回府的好。”
今日的相親被于思睿攪了個稀里嘩啦,蔣老太爺也覺得晦氣之極,自是不願多留,當下道別,目送沈數走了,才轉頭苦笑向歐老太爺道:“歐兄,今日出行不吉,改日再敘罷。”
兩家人就此作別,歐家一行往寺外去了,蔣家則往後殿禪房來。蔣杏華死死拉著桃華的手,眼淚落個不停。桃華無奈地道:“四妹妹,已經沒事了。你別再哭了,嚇著柏哥兒。”
蔣柏華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雖然不懂是怎麼回事,但一轉眼熟悉的親人都不見了,自己雖被歐太太抱著,卻又是一個陌生的婦人,自然號啕大哭起來,直到桃華把他抱在懷裡,才慢慢平靜了些。
他現在又長高了些,桃華一隻手抱著他極其吃力,偏蔣杏華又死拉著她另一隻手,只得出言提醒,這才把手抽回來,將蔣柏華往上託了託,哄著道:“柏哥兒也不哭了,姐姐沒事,爹爹也沒事,方才不過是跟那些人鬧著玩罷了。”
蔣柏華抽抽噎噎道:“真的?”小心靈裡覺得方才那麼可怕的場面,不大像鬧著玩兒。
“真的。”桃華抱著他搖了搖,覺得手臂都有點發酸了,只是小傢伙的胖胳膊緊緊摟著她脖子,這時候也放不下來,“瞧,姐姐不是半點都沒事嗎?”
蔣柏華瞧了瞧蔣杏華:“四姐姐哭了。”
蔣杏華連忙拿帕子胡亂抹了抹臉,擠出笑容:“四姐姐沒哭,是風吹沙土迷了眼睛呢。”
這謊也撒得太拙劣,然而小孩子還是容易騙的,且蔣柏華前些日子曾被沙子迷過眼睛,當時也痛痛地哭了一場,這會兒想起來,就相信了蔣杏華的話,漸漸地止了淚。
桃華抱著他一路走回禪房,覺得兩條手臂都要斷了。就算她再有勁兒,也快要頂不住這個小胖子啦。
總算禪房在望,蔣老太爺一行人剛剛走到門口,便有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從裡頭扶著個老婦人出來,身後是蔣楠華相送,到了門口舉手一揖:“劉兄與劉老太太慢走。”
蔣杏華彷彿被雷劈中一般,僵硬地立住了。這青年男子看起來好眉好目,一襲半舊的藍竹布袍子洗得乾乾淨淨,袖口處滾了一圈深藍的邊子,既看著美觀,又結實耐磨。僅這般看起來,誰都會覺得這是個風度翩翩的學子,雖是家中清寒,卻不失體面。
至於他身邊那老婦,穿的卻是淺藍色繭綢衫子,下頭玄色馬面裙,頭上綰個整整齊齊的圓髻,插一支壽字頭銀簪,做寡婦模樣打扮,顯然是其寡母。
兒子穿打補丁的竹布袍子,母親卻穿半新的綢衫,誰不要道聲孝順?可只有蔣杏華知道,這布袍子該是出門時候的專用,在家中雖不是綾羅綢緞,卻也不至於穿打了補丁的衣裳。這兩人,除了劉之敬和劉氏母子之外,還有誰!
蔣老太爺一行人已經走到門口,蔣楠華剛跟劉之敬道別,轉眼就看見了祖父和叔叔,連忙又行禮。劉之敬也跟著一舉手:“老先生。”
“這位是——”
蔣楠華忙道:“祖父,這位是翰林院庶吉士劉之敬先生,這位是劉老太太。方才五妹妹去看三塔,不當心扭到了腳,是兩位將人送回來的。”
女孩兒家以貞靜為好,出外看個風景扭傷腳,說起來是一種失態,又被青年男子送回來,就更不好說了,幸而中間有個寡婦娘,總算是沒有失了禮。
反正不是蔣楠華親妹妹出事兒,他說起來也就沒壓力。老實說,伯父家這個堂妹,在他眼裡看來真是一無是處,針線不成,詩書不就,還沒什麼規矩,連去看個三塔都能扭了腳,你走路眼睛不看路的麼?女孩子走路要慢一些,你得闖得多快才能摔了?
蔣老太爺眉頭也是微微皺了一下,先向劉之敬母子道了聲謝。劉之敬一手扶著母親,笑道:“老先生說哪裡話來,不過是順路罷了,不值多提。告辭。”目不斜視,卻在轉身的時候用眼角餘光瞥了一下後面的兩個女孩兒,隨即扶著劉氏走開了。
劉氏一直矜持地保持著寡婦的作派,側身避著蔣老太爺和蔣錫,這時候走出一段路,才小聲道:“這老頭兒就是當年的太醫?”
劉之敬挺直著腰,低聲道:“應該就是了。後面那個大約就是蔣小太醫的兒子了。”
“哦——”劉氏對罪人之後不感興趣,“今兒扭了腳的那個是蔣郎中的嫡女,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