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特地從最南的百越一帶重金買回的,誰知此處仍是寒冷,眾人心知肚明,恐怕也活不上幾日。
程六郎卻漸漸對著桃樹上了心,親自在上頭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枯草,還打算用漿糊泥做個遮風擋雨的牆垣,躊躇滿志,誓要這小東西撐得過一個冬季。
他正籌算時,忽聞阮小么邀自個兒去廂房那頭——獨身一人。
他依言前往,走過兩處小徑,過了遮蔽的影壁,便見了幾楹廊屋,青灰牆身,瓦頂淺碧,在匆匆流水、片片假山之中極是詩情畫意。
外頭只一個柳兒守著,向他行了個禮。
他剛走進門,便聽得裡頭微微有異動傳來,卻是那李小大夫壓在嗓子裡的痛呼,“輕點——”
“忍著。”另一個淡淡的聲音清泉一般直傳入耳。
他猶豫了一瞬,推門而進,向裡一瞧,便愣在了門口。
眼前是一副極其詭異的畫面,阮小么平伏在榻上,眉眼皺得死緊,快哭了出來,她那師父則立在一旁,捏著兩片刀葉,薄薄的尖刃上還淌著血滴,執刀之人卻連眼也不眨。
她滿頭黑髮被草草梳攏在一邊,簡直有種蓬頭丐面的意味。後頸處血肉模糊,不堪一看。
程六郎生於安樂鄉、長於婦人手,何曾見過此般血淋淋的場景?他手足發軟,忽想奪路而逃。
榻上那女子卻突然出聲,似有些昏沉,“程公子來了?”
他張了張嘴,卻未發出一絲聲音。
“嘶……好疼……”阮小么額上生了細細密密的汗珠,終於睜了眼,虛弱笑道:“嚇到你了?其實也不怎麼疼,麻沸散都生效了的……”
只不過用量不算精準,頸上皮肉又最為敏感,這才疼痛不止。
“你們……究竟在做甚!?”他驚道。
阮小么道:“你前兩日不是問我,受過何種困苦麼?就是這種。”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參透
說話時,葉晴湖已將頸上那塊薄薄的皮割了下來,放到一邊,又從一旁夾出了早已備好的另一張皮,貼在頸上,大小正相同。
程六郎這才注意到,阮小么此時正是衣衫不整,幾乎整條白皙修長的腿都露了出來。而他此時卻無暇遮眼叱一聲“傷風敗俗”,因那大腿處,赫然是一塊血呼啦查的皮下之肉!”
她竟然取了腿處的一塊皮,覆在了頸上。
他忽覺腹中惡心,張口欲嘔,然而扶著牆,乾嘔了幾聲,什麼也沒吐出來。
寬敞明亮的廂房中霎時瀰漫開了一股鐵鏽味,混雜著甜腥,使人頭眼發暈。
阮小么似乎因為疼,話語有些含糊,“四年前我因母親違逆,被逐出家門,帶髮修行了三年,後流落至荒蠻北地,頸後被刺上了‘奴’字,如今終於逃出生天,想回來尋我家人。但卻萬萬不能頂著這塊皮肉回家,只得將它割下來。”
她說說停停,好一會,才將話都說完。眼角瞥見程家六郎,一張玉白的面上微微泛白,俊秀的眉眼緊皺,似乎心中在做什麼天人交戰一般。
他果真雙腳被釘子定了住,竟在屋裡看完了全程。葉晴湖最後將那塊皮肉一點點縫合了起來,事畢,才將沾著鮮血的雙手浸入了一邊的清水中,仔仔細細洗了一遍。
“好了。”他道。
阮小么鬆了一口氣,眼尾有淚珠溢了出來。
她緩緩向程六郎道:“小女一個跑江湖買藥的尚能忍得下這些苦楚,你堂堂程六郎,大好年華、玉堂秀樹,一呼百應,又怎會受不了一些委屈、吞不下一點閒愁?”
程六郎這才最終明白了,她特地讓他來瞧這出戏的本意。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沉默著徐徐出了去。
阮小么在後頭叫道:“公子有雅量。莫要氣惱小女!還望公子將今日之事悶在肚裡,休要與外人說道!”
他定了住,似乎想起了什麼,回頭道:“這是自然。但你需告訴我一件事。”
“嗯?”
“你究竟是誰家的女兒?”
阮小么道:“父諱小女已無顏提及。只有前塵一個名姓——李朝珠。”
程六郎聽聞,半晌默立。
阮小么因著後頸上的傷,在榻上伏了好幾日,又起了些低燒,有葉晴湖在,好歹穩住了勢頭。這麼消磨下去,反反覆覆,終是過了十來日,才精神了起來。
只是每日裡仍是閉門不出,對外只道生了病。不好見客。
她白日裡緊鎖屋門,在柳兒的伺候下慢慢穿好了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