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來,與商海一道,又細細看了她一眼,和言善目,道:“玲瓏,你與我進去,看看定國公,可好?”
她應了一聲。
宣督師帶著她,穿過人群,在眾人訝然不解的視線中,進了裡屋。
裡頭有一股不太好聞的氣味,悶熱得使人腦中發暈。盛夏天裡,卻是窗戶緊閉,密不透風。當先那屏風上有幅長畫,是一卷鐵馬山河圖,揮筆有力,遒勁而極有風骨,殘陽半落、青山遮映,山下邊角連營,冷落無聲,卻彷彿又是處處喧囂、鐵馬金戈。
阮小么看得入迷,剎那間便回想起了蘭莫那支北燕鐵騎,不禁讚道:“好畫!”
“我大郎君的畫,自然是好。”一個蒼老卻矍鑠的聲音傳來。
她這才發現,那宣督師已將老而蒼勁的定國公扶了出來。
前些時日,阮小么在宮城內見過定國公一面,那時的他神采奕奕,似乎是個很慈祥的老頭子;幾月一別,再見他時,同樣是眼中蘊光、面容紅潤,但卻完全不是之前那風骨健朗的模樣。
他眼中光彩異於常人,顴骨赤紅、說話外精內敗,全無後勁,已然是迴光返照之象。
她這才明白為何宣督師會沉默搖頭,定國公府之人悉數在院中圍繞。
定國公不知是心中有數還是全然被蒙在鼓中,只擺擺手讓宣督師不要再扶,到了那屏風跟前,乾瘦的手指撫上了那畫,道:“我大郎君畫得一手好畫,不過被我撕了大半,如今最入我眼的,只有這一副鐵馬山河入夢來。這不,就鑲在屏風上了,日日看著,也盼著他給我託上一兩回夢。”
第三百一十章 身世
阮小么道:“可是那忠烈候?”
老頭兒點了點頭。
“小丫頭,上回你哭得那樣傷心,是為了何事啊?”
原來他還記得。阮小么沉默了片刻,低低道:“我雲姨姨死了。”
定國公點點頭,“我大郎君也不在了。”
戰死沙場,還要有個馬革裹屍;忠烈候死後,連屍首也沒找回來,祠堂中多了個靈位,祖墳處卻塗添了個衣冠冢。
定國公府這大半榮耀都是忠烈候出生入死掙回來的,就連“定國公”這一爵位也是皇帝看在忠烈候的份上,賞賜下來的。大郎死了,卻讓他怎麼心安理得享著這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定國公拍了拍屏風架,道:“好在我也要去了,半輩子沒等到大郎託夢,怕是他早已去投生。黃泉路上,也不知能否碰得著他。”
“祖父!”宣督師開口便要阻攔。
定國公卻擺了擺手,繼續道:“我大郎君一生戎馬征戰,雖是從未娶親,但我知道,他並非沒有子嗣。”
阮小么一愣。
她伸手來扶,道:“您坐著歇歇吧!”
“無妨,我也是個要死的人了,用不著歇!”定國公道:“只可憐了我大郎君的孩兒,不知流落在何方,我遣人找了幾十年,也沒個下落……”
阮小么此時不知該進該退了。
人家說起這種家中秘事,她本該避嫌;然而……定國公看向她的眼神,卻不像在看一個陌生的丫頭。
她心中漸漸生出了一個不著邊際的猜測,連自己都覺得荒誕不經。
然而定國公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半是悲傷半是欣慰。
他道:“玲瓏小伢兒,你若不嫌棄我這糟老頭子做曾祖,便讓敬之做了你義父,如何?”
敬之便是宣督師的名兒。
不僅阮小么愣了住。連宣敬之都愣了住。
半晌,他道:“祖父,您這是……?”
“我瞧這女伢兒模樣可愛,性子也好。不似商家那小子皮裡陽秋的,想讓她做個幹曾孫女。怎麼,你嫌她身份低?”定國公哼了一聲。
宣督師:“沒、沒……只是這……”
“你是家中最有出息的娃兒,正巧你那媳婦兒不只生了三個男伢兒麼?如今添個義女,貼心!”定國公又道。
阮小么嘴角一抽,她如今成香餑餑了?誰都搶著來認義女!
宣督師為難了,半晌磕磕絆絆道:“祖父,那請準孩兒與月娘知會一聲……”
定國公應了一聲,催道:“我有些頭暈,想是時辰不多了。你快些。”
宣督師出門時被門檻絆了一腳。
阮小么遲疑道:“定國公,我外祖父……是不是與您說了什麼?”
定國公只笑著,撫了撫她的腦袋,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