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罕卻不願多言,只道:“我會盡量幫你,別多想。”
他微笑了笑,瞧著她墨玉一般亮晶晶的眸子,又問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
“轟”——又一聲喧天的炮響震入耳中,將她說的話悉數掩了去,只剩了那兩片小小的唇一張一闔。
城中喧騰聲聲,另一頭的客棧裡,朦朦朧朧的聲響卻絲毫傳不到一人耳中,他似什麼也聽不到,將薄薄一張信條細細捲起,輕微的一聲哨響,窗外
黑黝黝的夜中,撲剌剌降下了一個黑影,梳理著羽毛,小小的胸腔中發出沉悶的“咕咕”聲,毫無懼意盯著眼前的男人。
他將紙條塞入信鴿腿上的信筒,又一手將它拋入黑夜中。
外頭傳來一陣蹬蹬的上樓聲,一個輕快的聲音傳來,“普蘭,好了沒?磨磨蹭蹭的!”
“來了!”他關好窗,應道。
空中盡責的信使飛向西邊的遠方,城中歡慶正濃,無人察覺。
與此同時,北燕京都——盛樂某一處府邸之中。
空中瀰漫著番雪蓮清爽幽然的薰香,夾雜在濃郁發苦的藥味中,一個侍婢匆匆走出屋,手上尚端著被打翻了一半的藥碗,灰黑色的液體滴滴答答落
在地上,無情嘲笑小奴隸的惶恐焦慮。
屋宇高廣,雕甍飛角,凌厲盤突的鴟吻屹立在高高翹起的簷角上,層層琉璃瓦頂被皚皚的白雪覆蓋,只稀稀疏疏透出一些流灩的色彩,院落中也是
銀裝素裹,寒梅怒放,純白中綻出星星點點的殷紅,襯在雪上,越發明豔。
屋前烏壓壓侍立著一群僕婢,當中不時有人行去匆匆,面色恭肅。
瞧不清裡頭,但光看這屋外的陣勢裝點,也必然想見屋裡定是暖香融融,金雕翠飾。
屋裡已然響了半日孩童的哭聲,此刻終於消停了一些。片刻後,鑲嵌各色寶石的那扇門被無聲拉開,一個勁瘦乾癟的身影走了出來。
眾人只敢稍稍橋上一眼,俱又低下頭。只為首一個淺藍色素紋皮服的女人迎了上來,問道:“國師,聖子如何?”
那被稱作“國師”的男人微有些佝僂,也是上了年紀,一雙渾濁的眼眯了眯,牽動整張臉上溝壑般的褶子愈發深刻。他枯薄的唇有些止不住的抖動
,推開想要上來攙扶的下人,喃喃道:“這不可能……”
“什麼?”她未聽明白。
“聖子無事,好生調養,過兩日便可恢復。”蒼老的國師壓下心中所想,道:“若往後再有此種情狀,速來稟報於我!”
女人雙手相結,舉過額頭,垂下眼,應了聲“諾”。
國師不再多留,步履有些凌亂,也不要人來扶,自己匆匆回了國師府。
聖子再過一個月,便滿四歲,然而前日夜中突然大汗淋漓,囈語連連,醒來後便哭叫不止,似乎極為害怕,然究竟怎麼回事,一干侍人束手無策。
國師也許知曉,但無人敢去問詢,既然都說無甚大礙,所有人的心便也吞回了肚裡,不再提心吊膽。
無論是瑪瀚城中抑或盛樂之中發生的事,阮小么都無從知曉,然而冥冥中一輪星盤依然緩緩推動,未知的命數、譎詭的身世將她牢牢捆縛在其中,
走得越遠,便越遲步蹣跚,最終何去何從,鬼神也難以預料。
三日後,一行人最終達到了盛樂。
阮小么撥開馬車前的簾子,仰頭望著城門上方刀刻一般的兩個大字——“盛樂”,心中似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撥弄了一下,說不上什麼滋味,卻莫名
覺得這地兒越看越順眼。
北燕雄踞華夏之北,都城盛樂並不似幽州或建康那樣造物奢靡,然馬背上的民族,都城之中自然顯露出了一股強悍野性之氣,整塊整塊巨大的石料
壘成的城牆、城中屋舍粗獷的線條——以及來往行人身上透出的堅實悍野的氣息,都證明著,這是個與大宣的精緻華麗截然不同的民族。
她喜歡這種氣息,然而想到日後可能的遭遇,一顆心又耷拉了下來,沒了先前的那股子興奮。
察罕面無表情,只勒馬放緩了速度,在熟悉的寬闊石道上走著。今日他與一干近衛皆戴了斗笠,竹製的沿角壓得低低的,無人能從旁側瞧見斗笠下
的面容,省去了好些麻煩。
事實上,他打算要下阮小么,將她安放在家中,反正她也要發配到不知哪處地方。要一個奴婢,應當是再簡單不過的事,這樣,名為發配,實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