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卓每天上學都沒精打采的,卻也知道自己和蔣奶奶都左右不了她姐和她媽。便就嘆氣,一嘆一長串兒,老氣橫秋的模樣。
而李佩雯和蔣珂呢,一個照常了上班下班,另一個玩兒命一樣每天跳舞練功。在氣候並不怎麼熱的這時節,也能練得褂子透溼。然後,誰都不怎麼說話。
李佩雯起初確實懶得看蔣珂練功,覺得不過是她一時興起胡鬧著玩兒,值當她上什麼心?
然在一段時間的冷戰之後,她到底暗暗瞧了那麼幾回蔣珂跳舞。一開始只瞥兩眼,後來瞧得時間便略有些長。再後來,只覺眼珠子都叫蔣珂吸住了。
她在心裡暗暗吃驚,便去問蔣卓:“你姐那舞蹈真是自個兒在家裡練出來的?”
蔣卓不知道她忽然問這個做什麼,呆愣著點頭,“嗯。”
李佩雯暗暗嘶口氣,想著他們醫院有時也會去看各種文藝匯演。各大宣傳隊都有節目,跳舞是最多的,也有朗誦合唱獨唱一些節目。她對文藝方面的東西不敏感,但跟大多數人一樣,都喜歡看那出《紅色娘子軍》。有時候那些宣傳隊跳的都不是什麼正經的芭蕾,紅衣服長辮子是一樣,腳上穿的卻是白底黑麵兒布鞋。李佩雯是不明白這些,但她這會兒總覺得,蔣珂跳得,比那些臺上的人跳得還好很多。
蔣卓不知道李佩雯怎麼了,問完話又神遊起來,便上手輕推了一下她的手背,問:“媽,怎麼了?”
李佩雯看向蔣卓,半晌問:“你和奶奶,是不是一直覺得你姐能考上文工團?”
蔣卓搖搖頭,說實話,“我們也不懂,奶奶就是天天看姐那麼練,褂子溼了一遍又一遍,都能擰下水來,從來也不叫聲苦叫聲累,覺得姐是認真的,所以支援她。”
蔣卓說罷了看著李佩雯面有沉思,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麼,忙又接著說:“媽你是成天忙,沒看到我姐在這事上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就您自個兒說,擱誰誰有那麼大的毅力天天做這樣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這年頭,誰不是跟風隨大流瞎混混。上學的不好好上,工廠裡工作的有時也還鬧革命呢。我姐有理想,不管能成不能成,我都覺得是好的。”
李佩雯聽完蔣珂的話,深吸一口氣,伸手搭一下蔣卓的肩膀,“洗洗睡吧,明兒我值班,晚上不回來了。你和你姐姐,照顧好奶奶。”
蔣卓不知道李佩雯到底怎麼想的,也不好再問,只好應一聲“哦”,便起身去梳洗睡覺了。
李佩雯這一夜幾乎是沒怎麼睡,一想到蔣珂在南屋窗前那麼點子大的地方轉體彈跳,滿頭滿臉的汗,就翻來覆去沒有一點睏意。好容易眯了兩三個小時,捱到第二天早上。
自從蔣珂退學以後,早上的飯都是她早起起來燒的。今一天李佩雯起得也早,到院兒裡水槽邊看到蔣珂想開口說話的時候,蔣珂轉身把她晾在身後,自己端著一盆水進灶房去了。
李佩雯這便把張一半的嘴合起來,去水龍頭邊洗漱。擠上牙膏刷一嘴白泡沫,烤瓷的白茶缸子接滿了水,再把嘴裡的泡沫漱乾淨。
因為沒睡好,李佩雯這一天的工作狀態都不是很好。到了晚上值夜班兒,更是哈欠一個連一個地打。和她一起值夜班兒的,還有一個女醫生,比她稍大兩歲,她管人叫賀姐。
兩人在辦公室坐著的時候,賀姐勸她睡一會。別夜裡病人有需要,自己迷迷糊糊的耽誤事兒,這會兒她且看著就行。
李佩雯也沒生扛,去旁邊的小床上躺下。但心裡有心事,困得眼皮打架,正經睡起來又睡不著。她又打一個長長的哈欠,抬手捂著嘴。打完了,忽對賀姐說:“賀姐,我問你個事兒。”
賀姐坐在辦公桌後抬起頭來,看著她,“什麼事兒,你說。”
李佩雯微抬起頭,“你說,這世界上到底真有沒有那些鬼啊神啊的?”
賀姐看她說這個,起身去把辦公室的門關嚴實了,回來坐下說:“又被你閨女氣糊塗了?”
李佩雯和賀姐本來就要好,家裡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會跟她說。這會兒也沒什麼可瞞的,自然道:“不止我一個人覺得,別人也都覺得可兒跟換了個人一樣。以前她愛寫文章,你說這年頭,胡謅瞎寫的能得什麼好?被我打得手心冒血珠子,那之後就再沒碰過。後來呢,又要報名上山下鄉去做知青,我說不成,她也沒二話就放棄了。那時候聽話,像我閨女。但自打那回高燒燒得不省人事,醒來後就變了。以前的事,她也都還記得,但就是性子跟變了個人一樣。變了的還不止性子,連寫字的字跡也變了,原先做得很熟的家務活,也全都上不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