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信中雖只寥寥提了幾筆,卻也能讓人領會其大致的情形。
季秋陽人在京城,自不能閉門緊鎖一人不見。這會試又和鄉試不同,才學固然要緊,這人脈亦也不能輕忽。傅月明深明此理,自不好多說什麼。然而如今的世道,男子相交飲酒,總要叫局相陪,縱使文人墨客亦不能免俗。那京城是天下第一繁華之地,其內難免沒有幾位出色的人才,捆仙的手段。她心內雖是信得過季秋陽的人品,然而二人久別不見,她又是活過兩世的人,世間男子薄情寡義之事也算瞧得多了,不免就生了這些疑慮出來。再則,那京城之中名門大宦極多,也就多有世家閨秀,季秋陽此番不中也還罷了,若是一朝高舉,功名榮身,那富貴自也就跟著來了。季秋陽的人物又好,保不齊就被哪家閨秀看中選上。她雖是不信季秋陽會做了王魁李益'1'一路的人物,然而世上這樣的事也委實太多,別說悔親,便是為此事休妻的也大有人在。且上一世,他二人雖是心屬對方,卻不曾有過深交。雖則臨末季秋陽為護她舍了性命,然而其實他也正逢寒微之際,人心多變,焉知他一朝富貴之後,會不會性情大變?世風如此,卻也怨不得她多想。
當下,她思來想去,柔腸寸結,在床上顛倒了半夜不曾入睡,直到漏盡雞鳴才合了下眼。
因著夜間走困,隔日早上就起不來身,直睡至日上三竿,日頭直射入羅緯,她方才醒轉。一見屋內瑩亮一片,便知起得遲了,慌忙起身著衣,又招呼小玉拿水進去。
小玉是早已起來的,正在屋外同桃紅收拾花草,聽到動靜正要進去服侍,卻見唐春嬌自她屋裡急急的走來,一個獵古調進了內室。她眼見此狀,微微一笑,又重新坐下。桃紅看見,心裡奇怪,便問道:“姑娘起來了,你怎麼不去服侍?只顧坐著不動身,待會兒仔細姑娘急了又罵你。”小玉笑道:“有人上趕著去當丫頭給人使喚,我又何必去搶著張羅?”桃紅知她說的是唐春嬌,笑道:“這二姐倒是對姑娘的事兒上心。”小玉將嘴一撇,冷笑道:“可不怎的,求爺爺告奶奶,使盡了心機擠破頭進來的,能不上心麼?”桃紅說道:“還是姑娘心好,不忍見她們跟了姑太太去吃苦受罪,才在太太跟前說了那些話,把她們兩個收了進來。”小玉說道:“姑娘好心倒是不錯,只是人也得知道個好歹。有個地方吃口閒飯就罷了,總思想些不是她該想的事情。她想漢子,自己不會想法子,能掙來也算她的本事。這般恃恩圖報,定要姑娘幫她設法圖謀,算什麼?那般誕臉,真真叫人瞧不上眼。”
桃紅聽她說的不堪,不禁問道:“你今兒是怎麼了,怎麼只管排揎起她來了?好不好,也算咱們家的主子,就少說那些個罷。”小玉哼了一聲,說道:“什麼主子?不過是硬湊上來吃閒飯的罷了,我眼裡可瞧不上這樣的主子!”
卻原來這小玉年紀雖不大,心眼卻是不少,近來見這唐春嬌同姑娘極是親密,又是個伶俐能幹的。前頭一場事,她為傅月明出謀劃策,出力委實不小。傅月明對她也頗為信賴,近來更將許多事情與她商議。小玉心氣極高,看在眼裡,口中雖挑不出什麼理來,心裡卻著實不忿。另有一樁事紮在心裡,如鯁在喉,更是不除不快。
那桃紅卻是個忠厚老實的,不喜背後議人長短,見她不管不顧的說出這些話來,便埋頭做事,再不理會。小玉見她不理,自覺無趣,也就閉口自去做事不提。
唐春嬌走到內室,見傅月明散著頭髮,正坐在床畔兜鞋,身上只穿著小衣,連忙走上去將掛在床前屏風上的衣裳取了,要與她穿,笑道:“如今天氣冷了,姑娘仔細凍著了,先把衣裳穿了,再梳妝不遲。”傅月明見她進來,先說道:“姑姑且放著,今兒我不穿那個了。”又一疊聲叫小玉並桃紅,又說道:“這些躲懶的丫頭,竟然一個都不在跟前!”
唐春嬌笑道:“她們兩個都在廊下做事哩,我來服侍姑娘一回罷。”又問道:“姑娘今兒要穿什麼?”傅月明見她殷懇,倒不好拂她的意,便說道:“那就煩勞姑姑把衣櫥裡那件水紅綾緞子面的絲綿夾襖拿來,還有妝花膝褲、翠蘭遍地錦裙一併取來。褲子和裙子想必都在箱子裡。”說著,她自家便走到妝臺前坐了,先拿茉莉花肥皂洗了臉,便梳頭勻臉起來。
那唐春嬌依言走到櫃櫥邊,只見那衣櫥大約一人高,是桐木做的,櫃門上描著獅子舞繡球的吉祥圖案,甚是栩栩如生,心中不禁暗歎了一回。伸手拉開櫃門,只見裡頭層層疊疊落著許多衣裳,妝花緞、暗花羅、天華錦、織金紗、素綢,各樣料子不一而足;雲鳳紋、水波紋、纏枝蓮、鳳穿花、松竹梅,織繡紋樣層出不窮,細細一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