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她不接嘴,墨九自顧自地笑,“有時候這日子真是令人覺得很感慨。好像認識你還在昨天,一晃居然過去十年了。日子真的過得……好快。師兄,咱上次興隆山一別,又有小半年了吧?”
“是。”墨妄還是一身樸素的青衫袍服,近幾年的調理,讓他的身體逐漸好轉,清瘦的面容俊朗如斯,已經基本恢復了以前的元氣,這讓墨九放心不少。若說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就是他的終身大事。
沒有心儀的女人,也不動娶妻的心思。
問得急了,便拿墨家的事情來搪塞,偏生感情的事,哪怕墨九是鉅子,也勉強不得。
對一個人最大的好,就是尊重。這是墨九的理解。
於是,時間長了,這件事也就沒有人提了,懂的人自然知道左執事心裡裝著的人是誰,沒有人戳破,卻有人好奇,墨妄真的要為墨九守候一輩子嗎?
一輩子太長了。
墨九擔心,可墨妄自己,大概也不確定。
正如他所說,不是不娶妻,只是沒有找到那個合適的人。
“興隆山的桃花都開了吧?”墨九問著,突然滿臉柔光的笑:“我最喜師兄院門那株桃樹了。姿態足夠妖嬈,花色也足夠嬌俏,那時師兄在病中,花開時,便是我最喜之事,我會想,秋冬葉,葉落成枯枝,春天一到,樹葉會再綠,花兒也會再紅,師兄你也一樣,肯定有一天會醒過來,如那桃花一般,灼灼其華……”
聽得墨九剖析當年心境,墨妄眸中有暗波流動。
默了一瞬,他深深看她一眼,似乎察覺到了她歡樂中暗藏的某種情緒,輕聲道:“阿九在這裡若是不愉快,不如回興隆山歇息一陣。你娘近來身子不太好,你也正好可以陪陪她……想必陛下也不會阻止的。”
是的,不會阻止。
蕭乾從來不會阻止她的任何決定。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確實是寵她的。
可兩個人這樣親厚的關係,哪怕墨九不提,墨妄又怎會看不出來她心情不好?
興隆山離臨安有些遠,但流言這種東西比長翅膀的生物還飛得快,關於墨九無子引朝廷動盪的事,墨妄一清二楚,而織孃的病,一來為方姬然的死,一來也是為墨九憂思所致,興隆山上亦有無數人為墨九義憤填膺。人都護短,護自己人,在他們看來,這個江山,有一半都得歸功於墨九,若無墨九,又何來大狄朝的今日,如今論功行賞,各有了各的好去處,墨九就因為生不出兒子,就受排斥,莫說她不答應,墨家也不答應。
自古以來,共患難易,同甘甜難。
唯一利耳,世人參不透。
這些糾糾繞繞,墨妄都知曉。
可哪怕他憐惜墨九,孩子的事,最是敏感,他幫不了忙,甚至勸都不知如何去勸。
兩人對視著,他只能默默為她倒酒,“今晚喝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是是是,都聽你的,左執事大人。”
墨九臉上始終掛著笑,喝酒的速度比墨妄還快。
兩個人絮叨一陣興隆上的事,墨妄說得一本正經,逗得墨九哈哈大笑。
等笑得腮幫都痛了,她突然斂住臉色,認真問他:“師兄,我有一個問題。你說,一個皇帝,如何真的沒有皇子該怎麼辦?”
看她喝得半趴在桌子上,一雙眼睛赤紅,佈滿了紅血絲,墨妄不由心疼不已。
就他所知,蕭乾為了孩子的事,並不比墨九操心少。畢竟直接面對群臣與非議的人是他,而不是她。為了這件事,他已不知壓下了多少奏摺,訓斥了多少臣工,甚至有一個倒黴的傢伙,還因此被他貶到了偏遠的蠻荒之地,從正二品混成了一個地方小縣令。也虧得蕭乾性情的冷戾,還有……如今的滿朝文武,真正得勢的那群人,好多都曾經與墨九共過患難,有一些私人交情。要不然,這件事恐怕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只在私底下傳揚,到底還維持著一片風平浪靜。
唸到此,墨妄一嘆。
“小九,我只能說——身為男人,他不易。身為丈夫,他做到了對你的承諾。你是幸運的。”
男人總是比較容易理解男人一點。
蕭乾的不容易,墨妄全都能體會。甚至他私底下也會想一想,如果角色換了他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這樣的壓力,冒天下之大不韙,一生只娶一妻,哪怕沒有兒子,也不另娶?
這世間,也只得一個蕭六郎了。
當然,除了蕭六郎,其他人哪怕想,也未必敢,就算敢,沒有這般魄力壓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