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差事的風險,遠比他從前接過的任何一個都巨大得多。
從前偵緝的目標官職再如何高,勢力再如何大,至少府邸都在京城。實在遇見險情,他憑著一身武藝闖出門來,但凡逃到京城大街上,就等於到了錦衣衛與五城兵馬司管轄的地盤,很容易化險為夷。
這回就全不一樣了,一個藩王的勢力或不定可以覆蓋一整個省,如果蓄謀造反,就會連軍隊都盡在掌握,到時身周都是人家的耳目和爪牙,一個不慎就要屍骨無存,哪裡還能那麼輕易脫身?
皇帝見他默不作聲,微露苦笑:“朕也知道,你才新婚,就派給你這樣一個差事,是太不近人情了。只是,枕邊人尚且同床異夢,想找一個不拉幫結派、行事不含私慾的可信之人有多難?除了你,朕實在無人可選。”
邵良宸勉強回過神,忙道:“皇上言重,臣有今日體面全仗皇上厚待,您有所需,臣自當盡力,絕無怨言。”
皇上並不知道這次的任務會有恁大的風險,還在為叫他新婚離家而心懷歉意,他又能說什麼呢?難道還能撒嬌耍賴不去麼?
這位皇帝面上看著和藹可親,毫無架子,但邵良宸知道,如今的劉瑾,將來的錢寧,都比自己更得他的歡心,結果呢?劉瑾被他親口下令剮了,錢寧被他下令逮捕入獄,等他死後,錢寧也被下一任皇帝剮了。
所以說,真不能看著人家和顏悅色就太拿自己不當外人。別說眼下拒絕不去,就是去後糊弄差事,隨便打探點訊息就逃回來交差,都難說會惹皇上動怒翻臉。從前得過人家那麼多的厚待,現在想不賣命,也退不回來了。
皇帝看得出他神色凝重,不似往日輕鬆,便親暱地拍了拍他的肩,低聲勸道:“你也不必太過掛心,面上說是藩王叛亂,可明擺著不可能啊。不過是幾個反劉瑾的當地官員搗鬼罷了,那邊有人反劉瑾,同樣有劉瑾的手下,那些人都能幫你。以你的本事周旋於他們當中,必然綽綽有餘,不至於遇險的。”
邵良宸也沒心情表忠心了,直接問:“皇上要臣何時動身?”
皇帝一笑:“不急,他們要下的是盤大棋,不會很快生出什麼大變故來。你先多陪陪新夫人,遲個十天半月再動身也無妨,回頭朕會叫張採將一應線報都拿給你看。”
十天半月,他與她的無憂時光僅餘下十天半月,連個蜜月都湊不齊。邵良宸暗暗喟嘆,倘若早知會接到這樣一個差事,他或許都不會這麼急著娶她了……
“朕可以賜你王命旗牌,必要時可以調動當地文武官員協助你。那些人不論派系如何,總不會有人敢於公然抗旨。”
公然抗旨是不敢,但把頒旨的人殺了滅口不就成了?邵良宸道:“多謝皇上,還是不必了,萬一臣露了馬腳,被人搜出攜帶王命旗牌,恐怕更要壞事。”
皇帝有些啼笑皆非:“你還真覺得這差事能有恁大風險?也罷,朕知你行事老道,慮事周全,便由你自行策劃吧。”
邵良宸恭敬施禮道:“臣當盡力而為,不負所托。”
走出豹房大門時,才剛過了巳時,天還算早。
邵良宸牽著坐騎,於街道間漫步徜徉,心中一片紛亂。
這一世雖出身於錦衣衛密探世家,但做這一行的大多都是空領著一份俸祿,庸碌一生沒什麼作為。他十三歲喪父之後接手了行當,本也可以靠著俸祿與家裡的小生意維持生計,可他因為一直覺得生無可戀,就有心作一把大的玩玩,看看自己到底能有多大本事,玩命也當是玩,反正玩死拉倒。
沒想到豁出性命去拼了幾年,竟然拼出了個御前寵臣的成果,可惜等到了這一步,想抽身而退也不能了。他是皇帝手裡最得力的探子,相當於前鋒大將,上峰要他去衝鋒陷陣,他怎可能推搪不出?此刻真覺得,倘若自己真如傳言那樣是皇帝的男寵倒好了。
入行六年,其間也遇過險情,十五歲時曾有一次潛入人家屋內偷取證物被人察覺,肩頭中了一刀,險些被卸下一條手臂,流血流的命都去了半條,可後來這幾年越做越順,至今已然駕輕就熟,如魚得水。
那一次對她說自己差事危險,一著不慎便要害她做寡婦,其實都是玩笑嚇她的,在今日之前,他都還不認為自己真會死在任上。只有這一回,他說不準了。
到時如果自己真出了事,她可怎麼辦?
若能早知這輩子還有望遇見她,他就不會給自己選這份玩命的職業,不過話說回來,也是冥冥自有天定,若非他成了王牌密探,就不會被派去梁府臥底,又哪有緣分遇見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