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聚在廂房門外閒話說得歡,未留意何雲走來院門旁邊,正將這些話都聽了去。本想來看看姐姐,問問她成親之後心情如何,聽了這些,何雲一聲未吭,踅身走了。
且說邵良宸去到豹房,到達門外時天都才剛大亮。
一直以來,不上早朝總被世人視作正德皇帝貪玩怠政的一大證據,實際往日常朝大多流於形式,探討的多是接待來使、出京陛辭之類的雞毛蒜皮,真正的國家大事都是走內閣奏擬披紅的套路,君臣奏對也都是少數人在場、半私下裡的。
如正德皇帝這般的性子,自是懶得去走那些無用的形勢,早朝就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今天也是個曬網的日子,邵良宸來時皇帝就在豹房,聽說他來請見很快就宣了他進去。
見禮過後,皇帝坐在寢殿次間的南炕邊端詳著他:“沒看出什麼變化啊,洞房之夜過得可好?”
邵良宸只得憨笑:“皇上說笑了,那自然……自然是好的。”
皇帝笑了笑,下地來踱著步:“是朕昨日對那新差事露了口風,你沉不住氣了吧?竟連千金一刻的春宵都捨得耽擱,恁早就來了。”
邵良宸恭謹道:“臣蒙皇上重用,不敢為私事偷閒,皇上但有差遣大可吩咐,臣當竭盡全力為您分憂。”
皇帝緩緩嘆了口氣,揮手屏退了當值的下人,待屋中只餘下他們兩人,方道:“你對安化王朱寘鐇可有耳聞?”
邵良宸心頭一顫,對所謂的新差事已有了預感,不覺間渾身都有些緊繃:“略有耳聞,安化王是寧夏府慶王的旁支,藩地在甘肅安化。”
皇帝頷首,緩緩道:“前日張採上報說,先前錦衣衛安插於安化王府的密探傳回一條沒頭沒腦的火漆密信,說安化王府近年來頻繁結交拉攏當地武將,往日也有毀謗朝廷的言辭流傳於外,恐怕是……有意謀反。”
廠衛負責監察百官,每個藩王府邸都或多或少潛伏著廠衛的密探。安化王府因只是個小小的郡王府,其中的坐探也少,只有一個。
邵良宸竭力維持住面上的平靜:“您想要臣去偵查明白?”
皇帝微微蹙起眉,語氣如同與他商量:“你說,一個旁支郡王罷了,即便朕再如何昏庸無道,何時輪得到他覬覦皇位?縱使他領兵攻下皇城,天下那麼多藩王與武將,都不可能服他。他若真以為自己有望得天命,學武皇帝靖難清君側,除非是瘋了。這事隨便一聽便是漏洞百出,蹊蹺得很。可惜啊,朕這邊正吩咐張採派人核實訊息,就又接到安化城其他密探傳回的訊息,說是那個安插王府的錦衣密探陳瑛忽然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如此一來,事情就更蹊蹺了。連那條密信究竟是不是他親自傳回的,都無法確認。”
他踱步到邵良宸面前,笑呵呵地問他:“你倒說說看,這更像是安化王真有心謀反呢,還是另有別人在蓄意傳謠,以圖藉機生事?”
邵良宸心緒沉重,語調也難以隨著他輕鬆得起來:“聽您這意思,是有他人圖謀不軌的可能更高?”
皇帝頷首感嘆:“近幾年來,國朝上下反對劉瑾新政的人不計其數,其中有真心為天下考慮的,但大多都是出於一己私心,就因為新政措施傷了他們的私利。這其中鬧得最兇的,正是陝西那一帶。朕懷疑說什麼安化王謀反是假,實則是有人藉此做筏生事,為的就是逼朕處置劉瑾,廢除新政。”
他荒誕地挑起眉,拍了拍手,“你想想,若說新政都逼得一個小郡王看不下去,有意要謀反了,這得說明劉瑾有多倒行逆施啊?到時候朝廷之中人人喊打,朕又怎能坐視不理?所以說,朕必須在他們把事情鬧大之前弄個清楚,想個對策才行。若說廠衛密探,哪個的本事能勝過你去?而且此事牽涉派系之爭,務須尋個不拉幫結派的人做才成。這樣的人,朕手下可只有你一個。”
邵良宸一時沒有接話。
沒錯,皇上分析得很有道理,很和邏輯,可是,再如何和邏輯,邵良宸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安化王謀反不是假的,而是真的將會實施,具體時間記不得,應該就在近年內。而且在動手之時還會大開殺戒,將跟前一眾擋路的當地官員都殺了個乾淨。
因為當年成祖朱棣是謀反起家,他的直系後代們平日最為提防的莫過於藩王叛亂,所以廠衛安插在各個王府的密探也都是最有本事的人才。
原來安在安化王府的探子消失不見了,他被從京城派過去,只會更容易被人家留意提防,也更可能落個消失不見的結果,恐怕會比那些安化王舉事之時殺的官員還要早死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