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逸修牽起她的手腕,聲音穩穩當當:“入宮當一名女官可好?”
他的手很大,很溫暖。被他牽著手,總叫她憶起父親威嚴卻和藹的親切。韋無默沒有掙脫,任他牽著了。
做不做女官的,她還有的選麼?充入掖庭為奴,也總比去做軍妓好得多了。於是聽話地點點頭:“叔叔待我有相救之恩,您說什麼便是什麼。只是我還有……”
她嘴唇張了張,想問問他能否救其他韋氏女眷。雖然韋家家大,眾人感情不免淡漠,沒什麼深情厚誼,但終究不忍看她們入洗衣院。
只是面前這男人終究是內臣,她的要求未免逾矩。果不其然,宋逸修似是猜到了,搖搖頭:“國有法度,便是天子,亦不能輕擅之。”
韋無默垂下沉沉的腦袋,很有分寸地不語了。
路上宋逸修問了她幾個問題,她都如實回答,今年八歲,入獄一年多,是韋家三房的庶女,三房只她一個女兒,所以父親待她和善。她在牢中的時候,聽說父親被處以腰斬了,哭了好些日子。她姨娘早亡,嫡母待她不好不壞,也是在獄中病死了。
他們坐在回宮的馬車裡,馬車悠悠而行,穿過街坊市井,像涇渭分明的兩個人間。偶爾有小孩子在街上嬉鬧,唱著京中人人傳唱的童謠:
“牝雞鳴日出,灼灼照閹狼。金玉沉泥淖,英才次第亡。茼蒿掩禾黍,小人充棟樑。天災與人禍,九州生惶惶。”
是罵女人和宦官亂政的歌謠。影射的是當今主政的何太后,與她御前心腹宦官宋逸修。
韋無默心中咯噔一聲,想到身邊這個人的姓氏,偷望了他一眼。
陽光隔著車簾,淡泊的落在他身上,他聽著童謠,神色不為所動,彷彿為了一人與天下對抗的堅定,卻真是俊雅極了。
那一刻,韋無默忽然想,那些童謠一定都是錯的,都是汙衊的。
今日恰好是初一,長安每逢初一十五是大集,繁華而喧囂。
算著軟禁和牢獄,韋無默已經有兩年未見市井“人間”了,眼睛忍不住想往外瞟。可是她還坐在車上,小手遲疑著伸去碰車簾,又惴惴地收回來,小心翼翼看宋逸修一眼。
這一舉動沒瞞過他的眼睛,他替她掀起簾子,溫聲道:“想看就看看吧。”又頓了頓:“下車看。”
他帶著她下了車,還是溫暖的大手牽著她,像慈祥的父親牽著女兒逛集,走過集市一個個攤子,流連駐足。時不時買一些小玩意兒,放入韋無默手裡。她受寵若驚地接過來,愛不釋手的。
在牢裡被虐待久了,還是頭一次,有人待她這樣好。
走到一間胭脂首飾鋪子前,他卻停住了,與店家詢問什麼,似乎相熟的模樣。那店家笑呵呵拿出一個雞翅木盒子,宋逸修開啟,韋無默探頭看了一眼,發出驚呼。
她長在韋家,也是識貨的,那盒子裡躺著一枚紅珊瑚珠髮釵,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淡彩穿花。
宋逸修將髮釵收了起來,白皙修長的手,映著紅色珊瑚光澤,竟是絢麗。
韋無默趴在高櫃上,目光從珊瑚髮釵劃過,在店中漫漫轉悠著,看到了掛著的一串翻花頭繩。那應該是時興的樣式,她入獄前也沒見過,卻真是好看。
她悄悄看了兩眼,強忍著收回了目光,心道,韋家沒有覆滅時,她也有不少比這好看的首飾的。一根頭繩而已,何必死盯著,沒得掉價?
只是走出首飾鋪子時,她心裡總空落落的。
兀地,宋逸修將手伸到了她面前,手掌翻過來,手心躺著一根紅色的翻花頭繩。
韋無默驚喜地“呀”了一聲,畢竟只是孩子,滿臉掩不住的快樂。
宋逸修在宮外,有一處宅邸。他將韋無默帶到宅院裡,整飭乾淨。下人帶她去洗了澡,用篦子一根根把頭髮上的蝨子篦乾淨,長髮鋪在陽光下曬乾。她髮絲細韌柔軟,有點發枯發黃,在陽光下泛著霧濛濛的光。
拾掇好了,他就在涼廊中坐下,手中攥著一柄牛角骨梳子。她乖巧地跪坐在他面前,任由他解開頭髮,替她梳頭。
庭院中有著假山,池塘,還有松與竹,隨風微微點頭,枝葉沙沙作響,陽光下分外靜謐。
梳子從頭皮上一下下理過,他手法很輕,碎髮卻都梳了上去,用那根紅色頭繩扎得牢牢的。韋無默閉上眼睛,迎面的暖風,吹著臉上的絨毛,風柔軟的觸覺瀰漫全身,溫暖而愜意。
耳邊還有流水如玉琮般的叮咚聲,這一刻,值得銘記永遠了。
“叔叔真好。”她輕聲嘆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