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孤舟,蕩去了錦繡山河,尋到一處村落。”
那是個怎樣的村莊?
“那是延綿如十里江濤的青山,是蜿蜒如仙女飄帶的溪水。”
蓋了怎樣的房子?
“房簷生了青苔,籬笆沾著細雨。房前種了大片大片的槿花,風一吹就輕輕低頭。朝開暮落,一日風光。”
“那個站在花叢裡天風環帶的人,一定是郎君了。”
“那個坐在茶霧後打扇微笑的人,一定是娘子了。”
菜園子裡種了什麼?
“一株淘氣著攀爬花架的葡萄,用它釀天下最美的酒,可以讓甘醴流入心房,映出心愛的人的倒影。那酒很灼熱,能看到亂花迷人。”
還養了狗。
屋子裡掛著雲綃的床帳。
擺著自己親手雕的木雕。
夏天釀了酒。
冬天醃了菜。
“這樣迷了很多年,臨終了可以唱一句,夢中茶霧舊黃昏,終作十年心曲十年燈;蕉窗夜雨笙歌散,依稀半生煙雨半生人。”
“若有人離去了呢?”
“一直等著。”
“一直?”
“對,等著。”
涼廊外,池中圓荷瀉露,細雨流光。
何容琛推開窗子,淅淅瀝瀝的雨沿著屋簷滴落,在水窪中落下漣漪碎影。她托腮望向遠處,如少女時那般笑了笑,眼中似乎也柔情了:
“佛說人有來世。我年少時總是不信神明,現在卻想,真有神佛肯聽我心聲就好了,我便拜一拜,訴心中所願。”
平和淡笑中,再不復當年胸臆傲然的少女。
宋逸修站在她身後,遠眺朦朧煙雨,漫聲道:“會有來世的。上蒼會聽到,也會垂憐。”
細雨漸停,窗欞隱現昏黃天光。
終究在“人間”的一日,總歸是要結束。下凡只是短暫,依舊要回宮裡,要面對各方博弈,要面對權欲背後眾生的嘴臉。
馬車在篤篤聲中,緩慢且悠然地駛回了宮裡。
就像那一日“下凡”沒發生過一樣,宋逸修依舊每天去何容琛的宮殿,帶著奏章議論政事,停留很久。
入了夜還會掌上燈,親自教韋無默唸書,就像一個父親待子女那般。何容琛有時看著,有時一旁閱她的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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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偶爾燈花跳躍,韋無默便抬頭,素手挑燈花。
這光暈柔和寧靜,太后在旁靜閱奏章,宋逸修教她課業,讓她恍然有了種一家三口平淡悠然的錯覺。
在她幼小、察言觀色的識海中,謝令鳶一眼望過去,也被這溫馨所動,跟隨著韋無默。就這樣一幕幕,一年年。
韋無默迅速在宮中成長,跟著常姑姑,越發有了女官幹練的模樣。她在內書堂學習,聰明伶俐,讀書進益也快。
宋逸修來宮裡時,教她學《新序》。大概存了希望太后身邊之人能透徹世故的心情。
韋無默天生逢人必辯,辯論必爭輸贏,她也喜歡《新序》一類的書。學到季子了,他就教她唱《徐人歌》:“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脫千金之劍兮帶丘墓。”
她跟著唱,只覺歌謠古樸動人,滿腔赤誠。心思不由得飄遠,想到宋大人也是很赤誠的人,當年救了她,待她寬容溫和——是因為他幼時,也受過家族蒙難的苦楚,才願意施人以善的吧?
一曲唱完,宋逸修問她,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麼。韋無默半是懵懂地點頭,軟軟的聲音說,人生於世,要不欺己心,要信守承諾。
吳國延陵季子帶著寶劍出使晉國,途經徐國,徐君看到他的寶劍,心下十分喜歡。季子因馬上要去晉國出使,沒有將寶劍獻給徐君,心中卻答應了他。待季子出使回來,徐君已經去世。他便將寶劍掛在徐君的墳墓前。有人不解,他說,今死而不進,是欺心。
宋逸修便讚許地一笑,教導她說,諾由心生,從口出。人生於世,不欺人欺己。
他經常為她講先秦時有關信義的故事,他心中似乎還揣著那樣的氣節。韋無默也喜歡聽,也點頭:“我都記住了。”
宋逸修教了她課業,有時連夜又去處理政務。
那兩年逢多事之秋,民間時常唱童謠,罵女人與宦官專政,何太后都會聽到。夜裡點燭批閱奏章時,靜謐的大殿中偶有嘆氣。
韋無默有時聽他們議論政事,知道何家想籠絡宋逸修,但宋逸修推辭不受。也知道朝堂上多方攻訐,他們倆頂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