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不辭……蕭懷瑾痛毆那些世家豪族,大抵也是存了一肚子怨氣。偏偏為了他的安危,她不能下令剿匪——倘若官兵剿完匪,發現匪首是皇帝,朝廷臉面往哪裡擱?
她放回奏疏的手隱隱有些發抖,隨即手掩在袖子下,殷紅的指甲掐進了手心裡。韋無默見狀,忙將刺史的奏疏收起來,沒再給何太后礙眼。
何太后又拿起另一封奏疏,沒閒心追究蕭懷瑾在北地搞出的轟轟烈烈的陣仗了。
這份奏疏言辭急切,字字驚心。
——西魏,對晉國宣戰!
距陳留王起兵已有近四個月,前方戰火交織,如今晉國算得上內外交困,西魏等鄰國見此良機,自然也要來趁火打劫一把。
不止西魏,西涼與北夏也有了蠢蠢欲動之心,南下搶了幾次,北方胡人都是這個調性,搶完就跑,幾次下來邊境損失慘重,死了不少官兵。
還有三四個月就入冬,眼下重心,必須固防北地邊境。
。
晉國如今像是忽然捱了一記悶棍,隨即又被人群毆,即便還手也落了下風。
蕭懷瑾騎在馬上,眺望遠處,一路沉默不言。
邊境幾次告急,他多多少少也聽說了這些事,然而他在宮中半點手腳也施展不開,唯有親赴前線。
時值入秋,他趕路也越發急切了,必須在入冬前,先去到邊境上。
眼下他們已經從長安一路往北,經過了樂平、青山、廣安,再往北走,就是長留郡了。從長安去往西魏或北夏,通常是在長留郡分道。
“柳公子,右前方再走五十里,酈家有幾個莊子在那邊,咱是不是要派人去探聽一下?”黑七顛顛跑到他的馬前,聲音中透出一股難抑的興奮。
顯然這一路他們搶過來是上了癮的。
酈家啊……
蕭懷瑾心中一動,目光飄遠。
那些世家並沒有料到,也想不通,為什麼一群烏合之眾,能夠敢搶劫他們且屢屢得手。
因為他們萬萬想不到,他們面對的,是天子。
蕭懷瑾深知自己治國能耐不行,然而他剛即位時,何太后曾逼著他背出天下世家名冊譜,每個世家的郡望、分支、領地、財力,他大概都是清楚的。
一路走來,那些流民肯跟隨他,也是因為他有著讓他們信服的本事。
在他們心中,柳不辭和一般的流民帥太不一樣。
一來是他看上去就出身貴族,人們總歸喜歡跟著高貴的人走,更相信他對他們許下的好處與承諾;二來,柳不辭對世家瞭若指掌,言談間毫無懼意,也能應對周旋,越發讓流民們敬畏信服。
畢竟有哪個流民帥,敢囂張地指著某個大世族的族長,一副你不配給我提鞋的模樣?
。
那些流民如此信服他。
而今,走到長留郡,面對這個地方望族,蕭懷瑾忽然不知該如何處。
因為,這裡是隱居於此的蘭溪酈氏啊。
當年先帝還是太子時,遠去江南,赴蘭溪求學,請出酈氏出山,希望能夠逐漸開啟科舉取士的門路,遏制世家攬權的亂象。結果北方正月之禍,連失數座城池,面對國門動盪,先帝屈服了,酈氏沈氏等家族鬥敗了,他們只得辭官致仕,族中主家不願回蘭溪,便在長留定居。
而酈氏,是二皇兄的母族啊。
想到這裡,蕭懷瑾連日來難得明朗的心情,又有些複雜。
當年是他生母柳賢妃,嫁禍給了貴妃。無論貴妃母子因何故死,他的母親總是脫不了干係。
可那又是二皇兄的母族,因為和故去的哥哥有關,他從心底裡對這個家族,都有著難以言喻的親切。
他淡淡詢問道:“如若北上,除了眼下這條路會經過酈家,還有其他的路能繞開麼?”
黑七一怔:“酈家地盤大,肯定會經過的。附近還有沈家、劉家,也都挺大的,要不弟兄們去另外兩家探探?”
蕭懷瑾默然不語。
黑七見他出神,勒住馬久久無聲,便又指了過去:“柳公子莫擔心,那酈家也不見得怎麼厲害,況且還有另外兩家呢,兄弟們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公子一聲令下!”
陸巖看出了蕭懷瑾的悵然,趕緊擺了擺手:“你先吩咐下去,所有人整容肅己,儘量繞開酈家的地界,未有命令不得擅作主張,一切公子自有定奪。”
黑七“哦”了一聲,反應過來又趕緊行禮,“遵命!”
說完悻悻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