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辰是二甲第一名,策問是她在會試時考得最好的那部分,她是學歷史的,研究了不少史料文獻,對大明朝的時政熱點很熟悉,讓她寫三道策問倒是不難。
難的是選什麼題來寫。
她讀過宋越的傳記,知道他關心什麼,提出過什麼理論,施行過什麼政策,此刻提筆欲寫,腦子裡便全是宋越提過的觀點。
要不要寫呢?
她猶豫了一下,又擱下筆,拿了墨錠掖著袖子開始無意識地研墨。顧少恆扭頭一看,只見她整齊的鬢角旁目光有些凝住,纖細白皙的手指握著墨錠,手背上可見細細的血管。
他猜想她這庶吉士中的最優者大約是在認真破題,便沒有打擾,自己也有了思路,便開始下筆。
講臺上的宋越目光掃下來,看了一圈發現大家都已經開始提筆落字,只有那位二甲頭名還沒有動筆,不由眉梢微動,想到了那塊被自己收到袖子裡的帕子。
過了一會兒,沈青辰才終於動筆,她沒有依著宋越的政見來寫。這有點像是在作弊,會讓她感到心慌。
眾人才寫了一會兒,門口就來了位公公。那人提著拂塵,穿著硃色挑金絲的內侍袍子,正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黃珩,皇帝的心腹內臣之一。他向宋越行了個禮,說:“閣老,皇上請閣老去一趟乾清宮。”
宋越不慌不忙應了聲,掃了他們一眼,便隨著黃公公去了,給他們上課的時間還不到半個時辰。二人才出了門,又有一六部司務打扮的人也來尋他,為他呈上了一份文書。他神情嚴肅地邊走邊看,向那司務交待了兩句,那人聽了連連點頭。
一出了這講堂的門,他就又從老師變回了閣老和尚書大人。
沈青辰忘著他的背影,漸漸出了神。
當朝皇帝是個漫不經心的皇帝,自己不怎麼上朝,很多事都倚靠內閣和司禮監來做,所以內閣閣員和司禮監太監的權力是很大的。
內閣首輔徐延浸淫朝廷數十年,非但在六部九卿安插了許多徐黨,與五軍都督府私下來往甚密,連司禮監的掌印和秉筆太監也與他頗有交情,暗中有些利益來往。文官、武官、宦官均被他握在手中,終致徐家權勢熏天。
相比起來,如今的次輔宋越就顯得沒什麼勢力了,不依附於什麼黨派,也沒有什麼顯赫的背景,是靠自己坐到了現在這個位置的。
不過在未來的某一天,她的老師依舊成了內閣首輔,這兩京十三省廣袤土地上僅次於皇帝的第一人。
見沈青辰思緒神遊,顧少恆寫了張字條揉了扔過去:手指還疼不疼?
她對他搖了搖頭。
他又靠過來小聲問:“手疼不好寫吧,一起去茅房,歇會?”
她用胳膊肘往他胸前一頂,拉開兩人的距離,“我傷的是左手。”
徐斯臨聽見聲音扭頭回望,見了兩人手上的小動作,眉頭皺了兩下。
時間流逝,宋越去了就再沒回來,到了點他們自己放了堂。
下午另有老師來教授典籍,沈青辰聽得有些漫不經心。在經歷了上午課堂上的風雲激盪後,她第一次覺得這課堂有些沉悶。
第9章
放堂後,青辰也不多耽擱,立刻快步回了家。
今天是該帶她父親去醫館的日子。
沈青辰的父親患有癔症,除了意識糊塗神經錯亂,在行動上也有些不協調,因為長期在屋子裡待著,四肢還有些萎縮的趨勢。她每隔些日子就得帶他到醫館去治病。
醫館的大夫是個好人,會很認真地為她父親治病,見她家境艱難,診金也不多收她的,只是治癔症的藥物不便宜,會花去沈青辰很多銀子。
扶著父親到了醫館,沈青辰喊了聲“程大夫”,不久便有個穿著素衫的青年男子從裡屋撩簾出來,生得眉目疏朗,姿態如茂林修竹。
這醫館並不大,屋裡只簡單陳著一個藥櫃,一個長几,一張病榻和幾把椅子,門前的地上曬著些藥草,爐子上也正煎著藥。這裡只有一個大夫,治病煎藥全靠他一個人。
程奕迎上去幫著扶住她父親,攙上了診病用的床榻,與她打了個招呼,“你來了啊。”
“嗯。程大夫。”
他到壁桌上取個小罐子,開罐舀了一小勺茶葉到壺裡,用熱水泡了壺茶,“你來了得用好茶招待。”
沈青辰接過他遞來的茶杯,道了聲謝,又擔憂道:“我父親最近胡話又有些多了,飯也吃得少,夜裡總是說夢話……”
自打來到京城,他們就一直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