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對摺的宣紙。
僅憑墨跡,寶如也能看出那是自己的筆跡。
展開宣紙,上面一行小令:水中看樹影,風裡聽松聲。抱琴待姑侄,閒談到天明。
這是她十二歲那年寫的,祖父覺得她寫的頗好,曾給府中門客們傳視過,大約季白就是在那時候見的這首小令。
至於他什麼時候,又是透過什麼手段從她閨房裡將詩弄出去的,寶如就不知道了。
家敗人凋,父輩們曾經稱兄道弟的好友,如今路過都要假裝不認識。
她和趙寶松回到秦州後,沒有一個曾經的熟人登門問訊過一聲,季白也不過見面之交,更要裝作不相識了。
將地契壓在枕頭下,寶如一直在思索,這事兒該不該告訴季明德,畢竟他是她的丈夫。
晚上他回來的頗早,孃兒三個一同在楊氏所居的正房中吃飯。
正房盤的是炕,楊氏自己出出進進端碗端飯,寶如插不上手,只能給季明德遞個筷子。楊氏不但端碗端飯,還刻意將季明德肘在上首:“你如今也是舉人老爺,就該坐在中間,快坐下,娘今兒做的菹菜面!”
寶如雖是秦州人,卻自幼長在京城,吃不慣菹菜這種東西,聞著一股子的餿味兒,也曾嫌棄不肯吃。
但自從哥哥病了以後,家裡連白麵都吃不起,一家子吃起苦兮兮的豆子面兒,面中一股土味兒,寶如也就不嫌菹菜酸了。
面才撈上筷子,便聽門上一個丫頭叫道:“二少爺,老爺叫您過去一趟!”
季明德放下筷子,望了眼老孃已經燥起來的眉毛,隔窗問道:“何事?”
這丫頭穿件嶄新的綠綢襖子,紅褲兒,俏麗非常,當是胡蘭茵的陪嫁丫頭。
她幾步進了屋子,對著楊氏一禮道:“大老爺說,請二少爺過去,商量明日回門的事兒。”
新婦嫁過來第三天都要回孃家。兩房妻子,先去誰家,後去誰家,都是大學問,自然要預先商量好。
季明德放下筷子,對老孃說道:“娘,我過去看看!”
楊氏一把攥住季明德的胳膊,也不管隔壁的丫頭還在,疾聲說道:“若論回門,要先去寶如家。那胡蘭茵,先是你的大嫂,再是你的妻,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
季明德出門的時候,回頭見陸寶如端著碗麵,正在艱難的咬著,兩排細白白似糯米的牙齒,神情極其認真,彷彿那碗麵是仇人一般,全然沒注意到自己要走。
到了隔壁,仍是那間正房,季白兩口子,胡蘭茵,蓮姨娘並另外兩個姨娘一家子都在。
季白見侄子來拜,連忙命蓮姨娘將他扶起來,吸了一氣水煙道:“如今你是舉人,又是咱秦州八縣頭一名的解元,縣太爺見了你都要拜的,我怎好受你的拜?”
他見季明德站到自己身後,給蓮姨娘個眼色,蓮姨娘連忙抱了個杌子過來,刻意擺到胡蘭茵身邊,笑道:“二少爺坐下說話!”
季明德只好坐在胡蘭茵身邊,兩人一個杌子,年齡相當容貌相當,坐在一處果真一對壁人。
季白開門見山問道:“明兒回門,你是怎麼打算的?”
季明德道:“全看大伯的意思。”
朱氏一張豁豁嘴,笑起來更明顯,她插了一句:“不如這樣,清早起來先回趙家,明德把寶如放在趙家,叫她好生等著,再帶著蘭茵回胡府,胡府肯定有宴,你吃罷宴席,帶蘭茵回了家,再去接寶如,怎麼樣?”
季明德也不爭辯,直接說道:“好,全憑伯母做主!”
朱氏與胡蘭茵相對一笑。這樣一來的話,季明德明天就等於全然是跟著胡蘭茵一起過了。至於那趙寶如麼,趕天黑接回家,也就完了。
商議罷正事,季白還不肯放侄子走,又聊起今年的黨參、黃杞價格來。再問一些同書院的舉子們,誰學的好,誰娶妻納了妾等事,一直聊到朱氏都打起了磕睡,季白才揮手道:“蘭茵,帶明德回房去睡,記得明天早起,好回門。”
季明德跑了一天,深藍色的直裰帶著些皺褶,倒也不顯邋遢,反而襯托的他整個人越發隨和。他隨胡蘭茵出門,下了臺階,說道:“那邊寶如還等著,我就不送大嫂進去了!”
原本,胡蘭茵該嫁的是季明德的哥哥季明義,但因季明義死了,而季白這些年再沒弄出孩子來,怕果真要絕後,不得已要叫季明德兼祧兩房,她才會嫁給季明德。
胡蘭茵胸腔一窒,目送季明德走遠了,回頭問身邊的丫頭:“蒿兒,方才你去隔壁叫人的時候,那趙寶如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