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何三。”
季明德按停他,替他蓋上那蓋板,往上面撥拉著草葉:“尹侍衛長去了何處?”
何三深深出了一口氣,道:“為兵者,不為起戰,而是阻戰。他快馬良駒趕到咸陽,要去阻齊國公的二十萬兵馬,否則,長安有妻兒,長安破,就什麼都完了。”
也不過二十多歲的年青人,誰沒有家,誰沒有妻兒,持刀不為戰,而為止戰,為了妻兒。
“你做的很好,是個好兵。”季明德噓了口氣,對著垂死的何三說道。
轉身要折回去時,他看到地道口掛著枚亮晶晶的長命鎖,千足金,拇指大的小鎖兒,圓稜圓角。
這東西格外眼熟,季明德將它撿了起來。
淡淡的甜香,這是寶如身上常有的味道,木樨帶著股子黑糖味兒,季明德想起來了,這是小青苗的長命鎖,這麼說,寶如來過了。
仿如被焦雷劈頂,季明德頓時僵在當場。
他瞬時明白過來為何尹玉釗能那麼容易反手尹繼業了。他是拿寶如做投誠禮,才能換來尹繼業信任的,這就解釋得通他為何急急忙忙要逃了,他帶著寶如,怕寶如在亂中受傷,才會讓人拼死也要掩上地道。
忽而身後一陣疾風,季明德還不及躲,一柄砍刀照著脖子而來,他挺身準備要躲,方才那未死透的何三忽而暴起,兩手掐上季明德的脖子,一柄砍刀,就那麼直衝衝朝著他的脖子砍了下來。
兩生的噩夢,一顆人頭叫人橫刀削去。
何三雙手掐著他的喉嚨,一個回紇騎兵縱馬馳來,於馬上下腰,砍刀朝著他的脖子揮了過來。
刀刃入肉,在白骨上濺出刺耳的刮拉之聲。季明德伏腰一個後蹬,躍身鑽進了夯洞之中。
肩頭被砍刀拉開一道長口子,季明德在夯洞之中玩命狂奔,一手捂著不停往外湧血的傷口,一邊撕著袍簾簡單包紮。
他的妻子,他的女兒,捧在手上怕掉,含在嘴裡怕化的,他這輩子最重要的兩個人,尹玉釗居然拿她們當成玩笑,帶著寶如鑽這冷到刺骨,黑暗無邊的洞子。
一柄砍刀提在左手,黑暗中季明德只憑嗅覺往前飛奔,循著寶如身上那淡淡的樨黑糖香氣,一路狂奔。
大壩兩邊的夯洞,因為水氣侵蝕,便大暑天,也會凍的人混身發抖,更何況冬天。
一線光亮也無,全靠一盞燈撐著。後面叫黑暗吞噬,前面亦是劈不開的濃黑。來的時候,十幾個人簇擁,火把燃燃,寶如都沒敢抬頭看過,只是閉上眼睛,任何三背自己跑。
此時與尹玉釗手拉著手走,腳下時不時滑一下,水漬汪汪,她才生了害怕。
經過一場惡戰,出了一身汗,又冷又怕。
尹玉釗身上除了那件白色中單,全脫給寶如,他手中有酒,冷了就喝兩口,倒不覺得冷,寶如卻是又怕又冷,只覺得這條路,比自己來的時候,似乎長了很多。
她拽著尹玉釗那根叫她咬爛的手指,輕搖了搖,問道:“疼不疼?”
其實早在王府的時候,她就猜到尹繼業想抓自己,尹玉釗必須拿她做投誠。便咬他的手指,也是做給尹繼業看的。
比起趙寶松那個無甚出息的哥哥,當然是尹玉釗這個更聰明,也更強悍,更能給人安全感的哥哥更好。
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他們兄妹聯手,終於掙脫了尹繼業的梏桎,也幫了季明德的大忙。守護了長安城,寶如心中無比驕傲,卻又說不出來,此時唯有傻笑。
尹玉釗忽而止步:“寶如,糟了。”
……
“我們好像迷路了。”尹玉釗止步,提燈照向一側,一個拱型洞口,潮水嗒嗒,伸向無邊的黑暗之中。
“高宗皇帝時民生富足,大興水利,灞河這道大壩,不止灌溉附近的農田。在漲水之時,壩下面這條夯洞,可以把水帶向別的地方,夯洞形狀一樣,沒有地圖也沒有標識,只有三個出口。”尹玉釗的語氣裡,也透著幾分不安。
“都在哪兒?”寶如問道。
尹玉釗道:“一個就是壩口本身。另一個在咸陽,還有一個在曲江,芙蓉園。”
寶如一軟,險險坐在地上。若是能從壩口出還好,若是走錯了路,走到咸陽去,不得凍死在這道子裡頭?
整整一夜的疲憊襲來,沒有盡頭的黑暗,手牽著手,寶如腿軟腳軟,肚子咕嚕嚕的叫著。也不知現在是個什麼時辰。
“我餓,我想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