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暄深吸一口氣。
“觀音奴不是什麼野種!”
聽到這句,周百藥愈加憤怒,“她不是我的血脈,不是野種是什麼?你以前當她是妹妹,護著她,我不管你,現在你還護著她?她不是你妹妹,是周家的恥辱!”
周嘉暄許久沒說話。
周百藥不想多提九寧,光是想想他心裡就慪得慌。他這輩子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成就,江州百姓提起他,不是羨慕他有個好老子,就是羨慕他曾經娶了個高門貴女。他以前也為崔氏下嫁給自己而沾沾自喜,雖然崔氏待他冷淡,但恪守規矩,絕沒有給他難堪,夫妻倆舉案齊眉,其實相處得不錯……直到他發現自己樣樣不如崔氏,配不上崔氏,這才開始改變對崔氏的態度,而崔氏根本不在乎他,他熱情也好,冷漠也罷,崔氏似乎都不在乎。
這個高貴的、看不起自己的妻子,竟然隱藏了這樣的秘密,這讓周百藥怎麼接受得了!
“阿耶,我以前一直不明白,都是您的兒女,您為什麼偏疼我和阿兄,卻不肯疼惜一下觀音奴……”
周嘉暄直視自己的父親,眼神鋒利。
周百藥被他看得惱羞成怒:“你們是男兒,她只是個小娘子,怎麼能一起相提並論?何況她還不是周家的……”
他說不下去了。
周嘉暄苦笑:“您知道自己配不上崔氏,所以想從觀音奴身上找回那種掌控感,您心裡肯定這麼想:崔氏再厲害,她的女兒還不是得聽您的話!所以觀音奴越不受您控制,您自然就越不喜歡她……不像阿兄和我,母親身份尋常,反倒讓您覺得安心……”
周百藥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嘴唇哆嗦了幾下:“一派胡言!你竟然敢這麼胡亂猜測你父親?”
“我早該明白的。”周嘉暄退後兩步,捂住自己的臉,“二哥是怎麼出生的,觀音奴這些年是怎麼被您忽視的……我都知道,可我卻不願深想。”
他早該明白,他的父親不是什麼好人。
對為人子的他來說,父親應該寬厚、慈愛,用不著多麼正直勇敢,可以懦弱,可以平凡,但一定是個負責任的父親。
小時候,父親在他心裡就是這樣的,父親會關心他的學問,操心他的吃穿,教他做人的道理。
慢慢長大,他發現父親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
他拒絕去想這個問題,偷偷為周百藥開脫:人無完人,阿耶只是有些改不掉的壞毛病罷了,只要他時常在一旁勸誡,阿耶會改的。
要他承認自己的父親是個低劣小人……真的太難了。
但事實就是如此,他的父親,一無是處,心胸狹窄,讓人作嘔。
周嘉暄忽然低笑了幾聲,抬起臉,含笑的眼眸中滿蓄淚水。
周百藥一臉愕然。
兒子……兒子竟然哭了?
“當年的事不怪崔氏……就算九寧不是您親生的,也怪不到她頭上。”周嘉暄轉身,背對著自己的父親,一字字道,“她不是你的女兒,可她仍舊是我的妹妹。”
說完,他從周百藥身邊走過去。
擦肩而過時,他語調冷淡地道:“阿耶,以後我的事就不勞你插手了。”
這一刻,他徹底疏遠自己的父親。
周百藥渾身僵硬,臉色灰敗。
周刺史不在府中,周嘉暄遍尋一圈,沒找到知情人,叫來自己的僮僕,細問他們這些天發生了什麼事。
僮僕答:“九娘走的時候,我們一點風聲都沒聽見,蓬萊閣忽然就空了……直到昨天府里人才曉得九娘被送去鄂州了……”
周嘉暄負手站在自己的書室裡,目光落到書案上攤開的一沓雪白宣紙上,想起走的前幾天和她一起伏案寫字的情景,心中隱隱作痛。
她那天笑得多得意啊,漂亮神氣,再沒有比她更好看的小娘子了。
周嘉暄捂住胸口,悶哼了幾聲。
就像有把刀在五臟六腑裡面不停地剜下一塊塊血肉。
古人說的心如刀絞,大概就是如此了。
僮僕順著周嘉暄的視線看向書案,也想起那天兄妹讀書寫字的場景,低頭擦眼淚。
周嘉暄喃喃道:“阿翁和我都不在,她的婢女也被支開了,她只有一個人,她走的時候有沒有哭?害不害怕?她會不會怨我沒留下來……”
僮僕忍不住哭了出來,哽咽道:“三郎,這不怪您啊!使君說九娘是自願去鄂州的,她還給都督寫了信……”
“自願?”
周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