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珠正坐在窗前看太陽,聽到翠兒的話,她似笑非笑地回頭看她,“你這是在為你們堡主抱不平麼?”
“何止是奴婢,管家、奶孃、侍衛……就連花匠家丁都覺得姑娘您實在是太過分了!堡主對您的真心日月可鑑,您怎麼能如此對他?看到堡主年過而立便滿頭白髮,您心中真的過意的去嗎!”
“奴婢不知道您和堡主之間到底怎麼回事,可就奴婢看來,堡主為人光明磊落,體恤下人,從未做過卑鄙之事,您——您怎麼就不懂得心疼他一下呢?”翠兒說著說著,都要哭了。她今年不過一十六歲,六歲前她過著噩夢一樣的日子,覬覦自己的繼父,想要將自己賣掉給弟弟上學堂的親孃……寒冬臘月她都要拎著一桶一桶衣服去結冰的河面,想辦法敲開冰面洗衣裳,稍有不對便會遭到毒打,甚至一天連一頓飯都吃不上。
六歲那年她不小心掉入河裡,是堡主恰巧經過救了她,問了她的姓名,給了她爹孃銀兩將她買下,帶到符家堡。雖說是做奴婢,可比起在家中的日子,簡直幸福了百倍。
這麼多年來,堡主是什麼樣的人,翠兒覺得自己看得很清楚。所以流珠姑娘到底為何如此對待堡主,她就是不明白!
“若是你的未婚夫,你未婚夫的爹孃全部都為他所殺,你會喜歡他嗎?”流珠問。
翠兒愣了一下。
“我恨符東,自然有我的理由。”流珠低著頭說。“若是我不恨他,我又為何要活著呢?”
翠兒卻瞪大了眼睛。流珠抬眼,嘴角帶笑,眼底卻是淚花。“你知道親眼看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未婚夫還有伯父伯母死在面前的感覺嗎?他們就像是我的親生爹孃,便是有一千一萬個不是,待我也是極好的。”對符東來說,那是該殺的人,可對她來說,那是溫暖又幸福的家。
“那年春天,子時,我躲在衣櫃裡簌簌發抖,當符東開啟衣櫃的時候,我只看得到他身上臉上還有刀上的血,那一幕在我眼前從未遺忘。”
翠兒不敢置信地道:“不、不可能……堡主不會無緣無故殺人的,不會的!”
流珠抹去眼角的淚,淡淡地說:“是啊,他們罪孽深重,他們該殺。可對我而言,那是我的爹孃和丈夫。”
流珠從小失去父母,在未婚夫家長大,未婚夫的爹孃對她視如己出,他們馬上就要成親了,卻在這時候出現一個符東。
流珠不知道該恨殺死親人的符東,還是恨無意中幫助符東的自己。
兩年前的那個春日,她帶著婢女去莊外的小山坡撲蝶,追著一隻蝴蝶迷了路,不知怎地腳下踩到一個人。
那人正是符東。
他昏迷不醒,傷口還流著黑血,很明顯是中毒了。未婚夫莊中養著毒物,做的是藥材方面的生意,怕流珠會誤傷,所以給她隨身帶著解毒丸。
流珠救了人,還給他舀來了水,處理好了傷口。
她以為這只是個小插曲,可她萬萬沒有想到,不久之後,有人來尋仇,屠殺了整個山莊,她被未婚夫藏進衣櫃,躲在那裡。
無盡的廝殺,慘叫,兵刃,鮮血迸裂。
還有火。
當符東開啟衣櫃的時候,她淚眼朦朧地望著他。
然後他把她抱了起來,帶到了符家堡。
其實他們根本就不熟悉,兩年來流珠甚至沒有怎麼跟他說話,只是被動地聽著他一遍又一遍的乞求與解釋。
未婚夫一家在做的陰毒勾當,害死了數不清的人,他們甚至還與外敵勾結,不顧國家利益出賣獨門毒|藥。在符東口中,對她那麼好的家人是隻認錢不認人,甚至殘忍地拿活人來試藥的畜生。小山坡上面開滿了五顏六色的鮮花,但底下卻埋著無數的屍骨。
但他們在流珠面前從來沒有洩露過半分,他們只想流珠過上簡單快活的日子。如果符東沒有和朝廷聯手,從生意場上摸清楚山莊底細,他們只會害死更多的人。
流珠看到那些因為失去親人痛苦絕望的百姓,看到那堆積如山的白骨,看到確鑿的罪證。
是的,符東是個好人。他沒有濫殺無辜,他只是殺死了三個惡人。那三個沒有良知的惡人不願意被朝廷抓住,於是選擇寧死不屈,卻把她一個人藏了起來,想要她活著。
愛她,所以把她隔在一切罪惡之外,愛她,所以讓她一個人獨活,愛她,所以都離開了她。
流珠卻覺得是自己的錯。
如果那時候她沒有救符東,符東會死。符東死了,她的家人就可以活。有時她已經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