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馬,唇邊還掛著點若有若無的笑意。
“萬管家,這時辰,還在這裡?”
一眼就瞧見了門邊候著的萬保常,顧覺非一面將韁繩遞給迎上來的下人,一面走了上去,語氣如常地問道。
萬保常見著他,才算是鬆了一口氣:“您可算是回來了,老爺可等了您多時了。”
“……”
這一瞬間,顧覺非才邁入府門的腳步,忽然就頓住了,唇邊那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也慢慢地隱沒了下去。
“等我?”
“是,在祠堂呢,說是您回來之後,讓您去一趟。”
萬保常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其實頗有幾分心驚肉跳的感覺。因為今時今日的場景,總讓他不自覺地想起六年前……
也是夜晚。
也是等待顧覺非回來。
也是那祠堂。
不同的是,今夜朗月疏星,那夜大雨滂沱。
顧覺非回首看了看那夜空,彷彿是想要看今夜會不會下一場翻天覆地的大雨,只是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點了點頭,平淡地一笑:“我就去。”
這神態,與往日的顧覺非,似乎沒有兩樣。
說完,他便重新邁開了腳步,只是所去的方向,已經不是他自己那間院落了。
萬保常看著,只覺得莫名地難受。
他想要跟上去,為這一位大公子點上一盞燈籠,送他過去,可一想到顧承謙的吩咐,到底還是停步,留在了原地。
*
偌大的太師府,四處都滅了燈。
唯獨位於宅院最深處的祠堂還亮著,三五盞昏黃的燈,照著堂中一塊又一塊的匾額,照著三面牆上掛著的顧氏一門列位先賢的畫像,照著那架在案上的一根暗紅色的木杖——
顧家的“家法”。
當然,也照著堂中一道身影。
昔日叱吒朝堂的太師,如今已經有了些許龍鍾的老態。花白的頭髮,被昏黃的燭火一照,有些扎眼。但他的身形,依舊是筆直的,一如還站在朝堂上。
過往的事情,在他腦海裡迴圈重疊。
薛況那一張年輕的臉,便不斷在他眼前閃爍,眨眼又覆蓋滿了鮮血,為雪亮的刀光所斬滅。
顧承謙站了太久,以至於已經忘記了時間,甚至有些恍惚。
身後,腳步聲響起的時候,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直到他等待的那一道聲音響起:“這樣晚了,不知太師大人找我,有什麼事?”
平平淡淡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的起伏。
一聲生疏而客氣的“太師大人”,隔開了本該親密的父子。
顧承謙回頭去看的時候,顧覺非已經走了進來。
他停步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滿面的平靜,渾身上下更是挑不出半點的差錯,甚至眼底還有一點笑意。
就彷彿,他面對著的不是他的父親,而是天下任何一個普通人。
何等熟悉?
又何等陌生。
這就是天下人交口稱讚的,他顧氏一門下一任的掌家人。
這一瞬間,莫大的嘲諷,伴隨著失望和憤怒,從他心中湧出。
顧承謙微微閉了閉眼,幾乎要用盡全力,才能保證自己的平靜,只看著他,冷沉地開口:“你跪下。”
跪下?
顧覺非聞言,卻是忽然勾了唇,神態件竟沒有半分的意外。彷彿,他在來之前,就已經知道會發生什麼,會遭遇什麼。
六年前,不正是如此嗎?
他從宮內回來,依舊是萬保常告訴他,父親在祠堂內等他。於是他去了,等待著他的,也是這麼一聲似乎失望透頂的“跪下”。
六年前,還不知道是什麼在等待著自己,所以依言跪下。
但今時今日……
顧覺非的目光,從祠堂內陳著的顧氏一門“列祖列宗”的身上劃過,最後才落回了顧承謙的身上,笑著開口,輕飄飄地問了一句:“太師大人,今天又聽說了什麼?”
話裡不無諷刺,且沒有半點遮掩。
人依舊是筆直地站在堂中,哪裡有半點要跪下的意思?
“好,好,好!你如今也是長本事了……”
顧承謙見了,那一股強壓下來的怒火,頓時不斷在他胸膛起伏。他直接轉過身去,一把將那架在案上的“家法”給取了下來,緊緊地握在手中。
“我再問你一遍,你跪是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