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響。
夥計與主顧們都好奇地抬頭; 只見門簾掀起處; 一個小姑娘飛奔進來,襦裙領口已被汗水浸溼,散落的髮絲曲曲彎彎地粘在面頰,一手提著裙角,一手抓著一支竹簡; 衣衫不整,神情焦切倉皇。
然而那小面孔,圓潤而瑩白,眼眸黑亮如星; 在人群中卓然不凡; 望向眾人的視線,雖然一片茫然; 也同樣……令人一見心顫。
門前站的來人; 老遠地便已點頭:“是她,是她。”
“蓮生,”陳阿魏上下打量著蓮生; 神情相當不悅:“你須記得,這裡是店堂; 不是你自家客堂,不可讓人家送貨送到這裡來!還是個連你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須知……須知……唉; 先接了東西罷。”
滿心急切地要去庫房領用品的蓮生,就這樣被十一娘半路拖了來,早已是又急又懵,正不知如何分辯,那來人已經朗聲插言,同時高舉手中包裹,向蓮生雙手奉上:
“是我家郎主命我送來,與姑娘無關。郎主送予姑娘的禮物,請姑娘笑納。”
蓮生瞪著包裹,又瞪著那來人,腦中思潮飛轉,一時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騙誰呢,什麼郎主?
眼前這人,分明是李重耳麾下的校尉。
十五日前,她還是廚房雜役的時候,被派往肅寧莊送貨,路遇李重耳,那火爆脾氣的韶王殿下,搶了她的竹籃,命這校尉送去,又被蓮生奮力奪回。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但是這校尉一臉絡腮鬍子頗為醒目,身形又極粗壯,幾乎成正方之形,令人一見難忘,故而一眼便認出來。
搞什麼鬼?巴巴地尋到香堂來,送個禮物給她。
“送我的禮物?”蓮生警惕地打量那校尉:“為何送我禮物?我不要。”
“郎主的一點心意,感謝姑娘上回仗義相助,賠償姑娘撕破的衣衫。小的奉命送到,口諭轉達,其它一概不知,望姑娘不要推辭。”
那校尉身手甚是利落,見蓮生不肯接,只將手中包裹向櫃上一放,雙手一拱為禮,轉瞬間身形晃動,已經飛也般地奔往店堂之外:“告退!”
“喂,喂!你……”
追趕已然不及,推辭亦是無路,蓮生只得嗒然垂首,斜眼望向櫃上那巨大的方形包裹。
“快拿走,快拿走。回去幹活。”陳阿魏連聲催促:“以後不準這樣惹事生非,要收受人家禮物,回自己家裡去收受!別以為做了香博士就可以恣意妄為,店堂有店堂的規矩!……”
蓮生委屈地撇下嘴角。她當然明白,那李重耳並不知道她是何人、居住何處,只看出她是為甘家香堂送貨的雜役,所以才派人找到這裡來。那傢伙行事霸道慣了,哪會尋思如此行徑是否招惹是非?哪會懂得一個送貨的雜役在店中是個什麼身份地位,哪裡懂得這樣一折騰,令蓮生更是麻煩纏身……
也顧不得細想了,快去庫房領用品才是正經。趕緊抱起包裹,正待回入後堂,只見十一娘眸光閃動,伸手阻止:
“包裹中是什麼物件?”
蓮生也是一片茫然:“我不知道啊。”
“先看看是什麼吧。”十一娘咧嘴一笑:“不是我信不過蓮生姑娘,只是,陌生的外人送來,連你都不知是什麼,就這樣貿然帶入店中,一旦有個閃失,我可擔承不起。”
“……是是是。”
那韶王殿下,什麼都做得出來,包裹中不知會是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蓮生是一萬個不想當眾開啟,然而十一娘說得有理,全然無法辯駁。眼看時光飛快流逝,庫房隨時可能關門,蓮生卻是別無良策,只好匆忙放下包裹,一層層解開藍布。
貌不驚人的藍布下,是一隻碩大的漆盒。
黑底紅紋,貼有片片金箔,描繪著飛翔的天神與羽人。微微掀起盒蓋,已見金光耀目,炫彩生輝,富麗堂皇非比尋常。
蓮生心中暗叫不好,然而十一娘、陳阿魏都瞪著眼睛圍在一旁,唯有硬著頭皮,繼續推開一線。
是衣料……不,是一套制好的衣裝。
鹿胎紫纈絹襦,領緣鑲嵌金絲,兩肩霞帔斜翹,宛如鳳凰展翅;下有一幅羅裙,依稀可見密密層層的襉褶,鋪著一道道燕尾飛髾,重工刺繡,紋飾富麗繁複,四周還有全副齊備的配件:腰帶,裙腰,披帛……層層錦緞疊放,織金繡彩,不一而足。
呯的一聲,蓮生手忙腳亂地將漆盒關上。
三人都怔在當地,半晌不能動彈。連那見多識廣的十一娘,都目瞪口呆,一雙眼直愣愣地盯著盒蓋。陳阿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