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了謝十二小郎,王六郎半點不耽擱就去找自家親爹兼先生,開門見山:“阿爹,我要換個先生!”
大好春光,王三郎在桃花樹下襬了張紫檀木小几,几上置一壺酒,一酒杯,自斟自飲正得意趣,冷不防自家小兒子突然跑來說了這麼個事,也沒生氣,喝一口酒,笑道:“六郎想與誰做學生?”論學問論見識論身份,滿盛京的看,又有幾人比得過他?
王六郎臉色嚴肅:“謝七叔父!”
王三郎:“……”
王六郎看看王三郎臉色,認真補充:“他教得比您好多了。”
王三郎:“……”
王三郎看看自己手中才喝了一半的酒,先前醇厚合口的酒液索然無味。
謝清!拔劍吧!來決鬥!
於是,謝清在假期結束之後,略意外地發現,自己班上多了個關係戶。
沒經住自家好友王百川懇求、壯著膽子得寸進尺把王六郎塞進謝清院子的謝景行,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每次試圖借向自家叔父請安擠進屋子,都會被下僕委婉地攔在院門外。
這日,謝景行不出意外地又被關在了門外,趕巧兒今天沒事,這邊又是府裡角落少有人來,不怕被人見著,他索性蹲在了謝清院子門口。
正苦苦思索著怎麼能見叔父一面,冷不防耳邊一聲輕靈:“還請兄長稍讓。”謝景行一回頭,女童抱書站在他身後,靜靜看他——門被他堵了個死。
謝景行乾咳兩聲,起身往旁邊讓開,謝雲崖道謝後抬步往裡,謝景行看著自家堂妹——最受叔父喜愛或者說唯一一位讓叔父另眼相待的人——的背影,半開玩笑地嘆氣:“十四娘啊,叔父怎麼就這樣氣?教幾個也是教,多一個也是教,他老人家怎麼就不見我了?”
謝雲涯頓步,側身望謝景行一眼,眸光靈透,陽光下宛如玉琢冰雕。她道:“伯父喜歡聰明人。”話畢,矜持含蓄一笑,微一俯身,轉身進屋。
謝景行:“……”等等十四娘你別走留下來把話說清楚!什麼叫“伯父喜歡聰明人”?你是說你聰明還是說我笨亦或者是王家六郎蠢?
嗯大概……都有。
放假回來以後,謝家小輩們遇上了一件讓他們悲痛不能自已的事情:先生您為何畫風突變?!
讀書練字背誦之類本是進學常態,孩子們也早已習慣。但是經過之前半個月“被帶出去踏青作詩”、“聽先生講古說今”、“與同窗激辯駁論”……等等之後,再回到之前那個狀態,就分外痛苦了。
講真書抄百遍其義自見,先生您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想法!
先生您受什麼打擊了?是不是家主他對您之前的教學方式不滿!
當然不是謝景行不滿。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不滿謝清。只是有這麼個詞兒,叫因材施教。
把孩子們帶在身邊,用教導親傳弟子的方法教半個月,足以確認他們天資。既無讓人驚豔者,確認之後謝清也就不再費心像教親傳弟子一般教導他們。倒不是說就不用心了,區別只在原來是費心教弟子,現在是開班教學生。
而開班教學……
很不巧,之前某世,謝清曾出任太傅。
對著皇家一大波作天作地不服管的小蘿蔔頭,當初的謝清極有膽識地將“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改成了“書抄百遍,其義自見”,並相當實誠地將其貫徹到位。
效果非凡。效果非凡到了一個什麼地步呢?
——後來這成為了歷代皇子讀書的硬性要求。
於是此次對謝家小輩們,謝清繼續採用了這個教學方法。
由此可見,謝清有時候,其實非常欣賞簡單粗暴的做法。
謝家小輩叫苦不迭,王六郎卻毫無不滿:就是這個節奏,就是這個強度!謝家叔父教的好極!
小輩們不敢不滿,一屋子孩子抿著小嘴認命地讀書抄書,屋內一時安靜。
不過倒也不是沒有例外。
謝雲崖先時與謝景行說,謝清喜歡聰明人,這話其實半點不假。謝清他的的確確,偏愛聰明人。
其他人抄書手腕發酸時,謝雲崖在聽謝清點評她策論;其他人背書口乾舌燥時,謝雲崖在小口小口品著謝清讓人準備的茶點;其他人對景描了一張又一張畫的時候,謝雲崖和謝清坐在湖中亭賞景……
時日久了,難免有人不服。
謝十二小郎也是自小被家人寵縱的,這日一個沒忍住,小聲說了句:“憑甚十四姑姑便什麼都不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