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章
沐元瑜被壓倒的時候其實沒怎麼反應過來; 她回到了溫暖的室內; 人放鬆了一點下來; 腦子裡不由就又轉悠上了梅小公子及他背後梅祭酒的事。
在今晚這個意外的撞見之前; 她從未留意過梅祭酒這個人,一方面; 是雙方沒有交集,另一方面; 則是國朝如他這樣到了年紀很難再往上攀高、於是就此在現有職位上庸碌下來的官僚不多也不少,這類官員假如一定要說有什麼特別之處,那就是面目模糊,存在感低。
他們的做官哲學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得過且過; 能混則混,平安混到致休就算完。
在梅祭酒來說; 如果不是他的副手李司業等不及要上進; 在國子監裡攪了場風雨的話; 他看上去就是奔著這個目標而去了。
而即便是被絆了這一跤,他的人生軌跡似乎也沒有太大的轉變,無非是少領幾年俸祿; 不太光彩地提前謝幕了而已。
在監生暴動以至於使國子監上層一掃而空這樁事件裡,他好像就是個倒黴躺槍的庸官; 無能是有的,失職也是有的,但要再說別的; 比如他跟此事有什麼牽扯亦或是他本人主觀上有什麼別的惡意,那就一點也沒有查出來了。
但這樣一個人背後,繫著的卻可能是一個可怕而龐大得多的秘密,以至於李司業跟他比起來,反而只是一個不足為道的小蝦米了——
沐元瑜的思緒到此為止,她這裡想著正經事,朱謹深卻不知怎麼了,忽然人就向她倒過來,林安那一嗓子在簾外響起來的時候,其實他們才剛剛碰到一起。
但被看到,就是被看到了。
她一下嚇得後背都麻了,猛地將朱謹深推開,不留神使大了勁,直接把他推到了炕桌那邊,他後腦勺撞到桌腿,發出“咚”地一聲響。
那動靜十分脆亮,沐元瑜手忙腳亂地又去扶他:“殿下,你痛不痛?沒事吧?”
朱謹深沒有說話,被扶起來坐了一會,才開口:“沒事。”望她一眼,“不用怕,林安知道把嘴閉好。”
沐元瑜倒不懷疑這點,定了一點心神,但猶有餘悸,不過——
“殿下,你酒醒了?”
這一句話跟之前那些,明顯不一樣了。
朱謹深原也不是爛醉,他只是醉了個四五分,人有些飄然,所以一時放縱,見她在旁邊坐著,沒多大想就壓下去了,他在外面保留著理智,回到自己屋中,這根弦未免就放鬆地崩開了。
現在被林安撞破,他自己也吃了一驚,再狠磕了一下,多大的酒意也都鬧沒了,人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他揉揉眉心:“嗯。”
沐元瑜發呆片刻:“——殿下,你沒事,那我就回去了。”
她多少有點心虛尷尬,感覺坐立難安。
不過,倒並不再覺得害怕,林安看見就看見了,從他的視角,無非是以為朱謹深久不能娶妻,總憋著導致有點跑偏了道而已。
她這一想,就更冷靜下來,還主動道,“我出去時候跟林安解釋一下吧,就說殿下是同我鬧著玩的。”
朱謹深:“——你覺得我會這樣同什麼人鬧著玩?”
沐元瑜啞然。確實,這話糊弄別人還行,林安作為最心腹的內侍,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家主子的潔癖及冷傲程度。
“不用你多想,我會跟他說的。”朱謹深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道,“你先前有什麼事,說了再走罷。我先可以告訴你,你問的那年正旦賜宴,梅祭酒確實在。”
他一恢復正常,整個人的狀態飛速回來,很容易把沐元瑜也帶入了進去。
她就也不提要走的事了,不弄清楚,她回了家也是納悶。
“殿下確定嗎?”沐元瑜慎重地追問了一句,“我不是不信任殿下,但我要說的事,跟這個關節十分要緊。”
朱謹深點頭:“確定。他有來跟我問安。”
既然都有搭過話,那這個記憶就可靠得多了——因為隨後的兩年裡,朱謹深都被關著,再沒有參加過賜宴,不可能是記混了,他最近的一次關於賜宴的印象,就是那次。
“剛才梅小公子最後時說的那一番話,不知道殿下還記不記得——”
沐元瑜完整複述了一下,然後道:“那句‘五妹妹’聽不懂的話,是暹羅語。”
朱謹深眉頭一動,坐直了身子。
他雖然醉著也記得,但他聽說是梅小公子孃親的家鄉話,下意識只當是哪裡的方言,就沒有往心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