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了午時,雨勢漸小,山間霧氣不減,天色仍是晦昧不明。被方才一陣排山倒海的呼喝所震懾,兼之斥候也捉摸不清石夔關裡東朝究竟有多少人馬,南蜀小將夏侯雍又受淳于岧派來的副將牽制,只得按兵不動,另派人回孟津請援。
淳于岧眼下並無奪取石夔關的心思,一面敷衍夏侯雍,一面急遣哨兵請祖偃渡江壓陣。迫在眉睫的一場戰事就此受阻,山野似恢復了往日的靜謐平和,然而悄然的殺意卻是風起雲湧,藏於迷離雨霧下,不見聲色地侵蝕人心。
未時,顏謨領著五千士卒於紫桑悄無聲息潛入南蜀,飛鴿帶著密信傳至石夔關時,謝粲正一臉不甘地立於帥帳間,忿忿道:“要我出戰當然行!即便只有兩千起兵對陣南蜀,我也無懼!可元帥卻僅要我虛晃一槍便不戰而逃,那不是成了讓天下人嘲笑的懦夫了麼?”
“小侯爺……”顧嶠忍不住起身想勸,卻被蕭少卿揚手止住。
蕭少卿看過信鴿帶來的密函,對帳中諸將道:“顏將軍已領著五千勁卒潛入益寧城外的山脈,祖偃大軍已在籌備戰艦,半個時辰之後,即將渡河。我們這邊的戰事也不可延遲了,必須與顏謨前後呼應,方不至於慘敗。”
諸將均道“是”。蕭少卿轉眸看著謝粲:“我最後問你一遍,你願不願領兩千騎兵為先鋒?”
謝粲小聲辯駁道:“這不是先鋒,先鋒不戰而逃,算什麼先鋒……”
“我只問你,願,還是不願?”蕭少卿厲喝道。
謝粲咬了咬唇,目光倔犟,一臉不服:“我為何不能與夏侯雍堂然對敵?為何要佯敗而逃?”
“你倒覺得委屈了?”蕭少卿冷笑道,“我軍如今不過八千人眾,給你前去對敵的兩千騎兵為最精悍善戰計程車卒,但你們要面對的,卻是兩萬蜀兵。以一擋十,即便你與夏侯雍對敵不敗,你成了勇者,那兩千士卒對著如狼似虎、斷續不絕的蜀兵,又該如何活命?”
謝粲垂首不語,蕭少卿透出口氣,放平了聲音道:“何況昨日全軍棄守孟津撤至石夔關全因你一念之私燒了糧草,從而驚動了蜀軍所致。你昨夜說的戴罪立功,便是這般的行為?斬你的頭我沒什麼可惜,只可憐你的阿姐,要是讓她知道自己的弟弟是這般的任性壞事,該當如何傷心,你想過沒有?”
阿姐?謝粲身子一顫,臉龐漸漸透出青白之色來,抬起雙眸望著蕭少卿,半晌,方慢慢啟唇:“末將――”他咬緊牙關,屈膝而拜,“末將領命。”
“未時三刻出關迎戰夏侯雍,佯敗而退,引兵入靈壁西南叢嶺。”蕭少卿離岸至謝粲身前,遞出軍令,低聲囑咐道,“切記不可戀戰!退一步山河得保,若再任性,無人可救孟津。”
“是!絕不負元帥之命。”謝粲接過軍令,揚氅而起,大步出帳。
蕭少卿看著他遠去,心中暗自嘆息一聲,轉過身道:“顧將軍,你領步卒兩千,自關外兩側的山林進軍,逼近蜀軍,但不可靠近,為七郎斷後。”
“末將領命。”顧嶠疾步離帳。
“其餘諸將領三千鐵騎,入夜之後,待對岸祖偃軍亂之際,隨我奔襲孟津!”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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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近暮,雨絲滑過綠葉枝頭,淅瀝聲漸漸止消。陰霾雲色壓伏蒼穹,自江面吹入谷中的山風愈見銳利陰冷,霧氣濃濃飛散山野,百步內僅大致可見山稜之輪廓。
夏侯雍領著兩萬騎兵駐於雨天下一整日,不敢冒進,又不見援兵,士氣逐漸消沉。等至未時,孟津後方甚至連膳食也未曾送來,諸將士又冷又餓,疲憊不已,陣勢再無初發時的恢弘。未時三刻後,又一哨兵自孟津前來,於夏侯雍面前稟道:“夏侯將軍,淳于將軍道三殿下即將渡江至孟津,今日霧大不利戰事,請將軍先行回營……等殿下來了,再圖後事也不遲。”
此話無疑給兩萬大軍一個安然退兵的臺階,先前隨軍諸將還懼於主將的威儀,一時不敢怨言,此刻卻因淳于岧的傳話而無不心動,紛紛上前勸說夏侯雍退兵。
眼見夏侯雍猶自躊躇難決,一將軍上前跪諫道:“敵方主帥是豫章郡王蕭少卿,挾劍絕倫,文成武成,其風姿之秀、智謀之深可說是東朝年輕俊傑中第一人。去年岷江大戰,此人為殷桓帳下前鋒,決堤引水淹沒蒼梧城,屠我十萬兵眾,不說他百變莫測的軍法,便說他的名字,一旦陣前報上,足以讓三軍為之膽驚恐慌。”
“哼!”夏侯雍素來沉默寡言,但上戰場,總以一張面具覆住整個面龐,除非中軍行轅的諸將,常人不知其容貌美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