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彥聽罷,思索片刻,搖了搖頭。落筆於案上竹簡,寫道:“你帶五千騎兵入白闕關?不行,人太少。”
商之道:“這五千人是騎兵精銳,如匕首插喉,貴不在多,而在鋒利。”
郗彥皺眉,正欲再寫,賀蘭柬掀簾入帳,神色肅然道:“少主以五千人入敵營,確實太少。不妨將營中剩餘的六千人馬全帶走。雲中城有伐柯領兵來守,定然無礙。”
“不行,”商之否決,“柔然二十萬大軍,非是兒戲。”
賀蘭柬不為所動,仍是說:“如少主信得過賀蘭柬,請帶走營中所有兵馬。賀蘭柬以命擔保,雲中城不會失守,柔然兵不會攻來。”
商之目光微沉,默了片刻,方道:“柬叔為何會如此肯定?”
賀蘭柬抿唇,半響才沙啞著嗓音問:“少主不信我的話?”
“我信你,但不能以雲中為賭注,”商之緩緩出聲,輕不可聞嘆了口氣,“柬叔,阿彥昨夜回來已對你我說過,柔然軍隊的進退非由柱國阿那紇說了算,那避在裡帳的人,才是真正執掌帥印的人。他既不以真身相見,分明是毫無誠意與我簽訂盟約,我們若與匈奴開戰,他必然會舉兵侵襲雲中。如此局勢,雲中怎能沒有重兵留守?”
賀蘭柬道:“那人避在裡帳,並非沒有誠意見彥公子,而是怕被認出。”
“被認出?”商之疑惑,看了看郗彥。
郗彥亦是狐疑,賀蘭柬望著他,慢慢道:“那人……是昔日東朝沈太尉的私生子,沈融,沈少孤。”
郗彥目光猛地一變,上前抓住賀蘭柬的雙臂,雙唇微顫,神色焦急。賀蘭柬知他想問什麼,卻心中有愧,不敢與之對視,垂落目光,如實道:“我昨晚收到一封神秘密函,是……慕容大公子的筆跡,是他在信中告知這次柔然領兵之人是融王,且說了他原來的身份。”
郗彥面色冰寒,眸沉如墨。許久,手指才微微一鬆,緩緩將賀蘭柬放開。
那人未死――他闔起雙目,心中酸苦莫辯。幼時的師長,家仇的禍源,昨日與自己一帳之隔,自己竟毫無察覺,生生將他放過。
“華伯父來信?”商之此刻驚憂並存。驚的是,沈融未死,九年前的事雖與柔然有關,卻從不想,東朝的太尉之子如今竟是柔然的融王――那個傳說中,柔然女帝唯一的幼弟。而慕容華被囚在柔然王城,卻居然能神通廣大到遞信來雲中……憂的是,這中間迷霧重重,他卻不知由何人所罩,又是何人在暗中相助?又想起那日在范陽沈伊所說的話,“我想,或許我能尋得雪魂花,”,如今想來,他該是早已懷疑到沈融的事。
商之回過神,這才想起賀蘭柬舉動的異常,不禁皺眉:“柬叔,昨晚為何不將密信給我?”
賀蘭柬笑意發苦:“如果昨晚給了少主,今日我就無法調走沈融了。”
“調走沈融?如何調走?”
賀蘭柬說不出話,卻忽然一振衣袖,雙膝下跪,匍匐在地。
“柬叔,你作甚麼?”商之垂手要扶。
賀蘭柬道:“請少主原諒賀蘭柬自作主張。”
商之先是發愣,既而心緒猛地一震,冷冷出聲:“賀蘭柬,你究竟瞞著我做了什麼?”
賀蘭柬慢慢將頭抬起,目視商之,面色平靜,聲音輕微:“少主說前日在歧原山見到郡主,我將此訊息告知了沈融。”
郗彥聞言大驚,轉目看商之,卻見他面容青白,鳳眸間鋒芒湛溢,寒煞凜冽。
“柬、叔!”商之音出齒逢,頓了一頓,闔起雙目。接下去,他再開口的話,卻是疲軟無力,瞬間黯淡了一切鋒芒。他道:“柬叔,你……做得很好。”
賀蘭柬怔住。他有些糊塗,以夭紹牽制沈融,他早料到商之的惱怒。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曾想,商之會說出這樣的話。
郗彥望著商之,唇邊微揚,笑意冰涼。
商之青白的面容漸成灰敗之色,睜眼面對郗彥,緩慢啟唇:“不怪柬叔,為了鮮卑,換成我,也會這麼做。” 一字一字,彷彿有千斤之沉,積壓上心頭――疼痛,異常疼痛,親手將留戀和不捨撕裂,鮮血蜿蜒。甚至於舌尖,也隱隱啖出一絲腥甜。
可當話說完,他卻又覺得輕鬆。
如此一來,他與她,就再沒瓜葛了吧?
郗彥默然看著他。兩人相峙良久,商之淡淡移開目光,郗彥飄然出帳。
商之彎腰將賀蘭柬扶起,聲音如古井之水,不興波瀾:“柬叔,私藏密函之事只此一次,若有下次,定不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