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氣地談了一會,不自覺地,話題又轉至戰事上。攻與守之辯一旦展開,唇槍舌戰。聽了片刻,石勒便覺頭昏腦漲,想起賀蘭柬方才的神色,此刻才大悟過來。
“狐狸!”石勒在心中狠狠罵道。
已爭論了一日,族老們原已消耗了不少氣力。此刻未進膳食,吵過半個時辰,更覺氣力耗盡,接下去的對話,生氣寥寥,臉不再紅,氣也不再粗,言詞都各自軟了下來。是戰,是守,利害相關的無非是來回那麼幾句話,磨蹭磨蹭,漸漸沒有了興致。一個時辰過去,帳中竟落得一片安寂。
商之入帳時,耳邊正是這樣的清靜。與族老們循例探討了幾句,商之緩緩道:“關於此戰,我已有了決定。”
“是。”諸族老齊齊起身,垂首聽命。
“明日入夜,進攻白闕。”此言錚錚,是不可辯駁的軍令。
諸族老對視幾眼,或驚或疑,或目光鼓舞,人人神色不定,一時倒忘記出聲領命。
“謹遵少主命。”僵局中有人出聲,打破一帳沉寂。
諸人轉目,才見是方才一直沉默著的宇文恪。
除了慕容虔,他便是鮮卑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人。一言重鼎,讓族老們紛紛回過神。即便原先的心思各自相悖,但在商之此聲令下後卻不得不拋卻,族老們歷經磨難,都清楚地知道,既然局勢已無法更改,凝聚一心,才是人和。
“謹遵少主命。”諸族老單膝下跪,高聲附從。
賀蘭柬收到密報耽擱了片刻,剛一入帳,便遇如此形勢,不由抬眸望向商之――
一帳庭燎,火光下的面龐如玉,不帶溫度,甚至透著幾分孤冷,線條柔和的下顎微微上揚,竟露出十分凌厲的崢嶸,和不可奪志的剛毅。
賀蘭柬悄悄退出帳外,掂拿手中密函,想了想,手指一鬆,將其落於篝火間。
瞬間成燼。
他闔起雙目,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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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然軍營駐紮於三十里外,郗彥午後出發,黃昏時分方至柔然軍營。
名刺遞上,未過一刻,欄柵大開。
柔然大將醜奴奉命出迎,將要近前時,卻停了一停。
營寨外,夕煙恢弘,流風迴雪,白裘玉冠的年輕公子負手而立,俊雅綽然,渾然不染世間風塵。醜奴何曾見過這般清風明月般的人,踟躇一番,方才上前,寒暄之際蒐羅一生所學的漢話,咬文嚼字,結結巴巴地說:“柱國、柱國素聞江左雲瀾辰雅、雅名,特命末將前來相迎。”
郗彥輕輕頷首,抱揖回禮。
醜奴見他不說話,也不生氣,倒是愈發覺得自己粗鄙,臉紅了一紅,才揖手道:“公子請入營。”
柔然柱國阿那紇等在帥帳外,短袍深靴,白髯飄飄,年齡雖老,精神卻極為矍鑠。
待郗彥上前行過禮,阿那紇撫髯嘆道:“常聽公主提及公子風姿,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郗彥眉眼清淡,微笑不語。
阿那紇是長靖的老師,早知他有口難言,遂挽住他的手臂,入帳落座。帳中席案上膳食已備,除了阿那紇與郗彥,偃真、鍾曄與醜奴亦陪座在側。阿那紇命人遞給郗彥紙與筆,又指了指侍立身旁一位文士模樣的漢人,施施然笑道:“我會說漢語,卻可惜不識漢字。公子所寫,便由他譯給我聽,如何?”
郗彥目光輕動,看了眼那位文士,又瞥眸掠過以墨玉屏風隔開的裡帳,點了點頭。
軍中酒席沒有歌舞相伴,賓主雙方於清靜中融洽相處。酒過三巡,偃真起身離席,將隨身攜帶的玄鐵重劍遞至阿那紇面前:“柱國,此乃中原名器太阿劍,是我家公子贈給柱國的見面禮,請笑納。”
“太阿劍?傳說中戰國時夏室的王者劍?”阿那紇動容,取過長劍,運氣拔出。劍身出鞘,黝光凜人。雖無鳳吟龍鳴聲,劍身上繁密的圖紋卻在燈燭下光芒四耀,直侵肌膚的冰寒鋒利。阿那紇舉起劍微微劃過半空,懸於帳頂的燭火嗤地裂開兩半。劍氣飄過,燭火又合。
“寶劍!”阿那紇由衷讚歎,望著手中握著的絕世兵器,移不開眼。
“寶劍……”醜奴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重複道。柔然精鐵雖多,只是任憑匠人手藝再精巧,鑄出的兵器也及不上眼前此劍的百分之一。
阿那紇盯了他一眼,插劍入鞘,放至案邊,復又淡然看向郗彥:“公子說贈我見面禮,不過可惜,今日卻不是你我第一次見面。上一次在王城皇宮,公子可是從我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取走了熠紅綾。我失職未曾保得陛下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