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玉卻依舊微笑道:“又昏迷了好久,我再次醒來,慢慢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我冷靜下來,忍著劇痛逐個調動我身體的器官。我想知道,他還給我留下了什麼……”他輕輕拂開腮畔的散發,嘴角透出淡淡的笑意,這笑意在四周陰森的光影下顯得有些古怪,彷彿是一個痴情的少年,在月夜中,回憶起了情人多年前送給他的禮物。
天底下最殘酷的禮物。
“他還給我留下了這雙手,只有這雙手。”長髮的陰霾下,霍小玉的笑比月光還要動人:“這意味著,他還不想讓我死。”
他頓了頓,重重道:“所以,我便不能死。”
“我決定活下來,拖著這殘缺的軀體,在這座廢棄的宮殿裡活著。無法聽,無法看,無法行走。陪伴我的,是老鼠、木偶、悽風、苦雨……每當陰雨的時候,我的每一塊骨骼都會裂開般劇痛不已,每一寸肌膚都會發出腐敗的氣息,但我知道,我的心還沒有死,只因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找我……”
他的話平靜如水,聶隱娘卻不禁感到一陣莫名的森寒,忍不住道:“主人為什麼要這樣對你,你究竟做錯了什麼?”
霍小玉的笑容漸漸隱去,冷笑一聲:“錯的是你們,我是為你們承擔了罪過。”
聶隱娘皺眉道:“你是說,主人因為叛徒而遷怒於你?那為什麼恰恰是你,不是別人?”
霍小玉輕撫皮鼓,搖頭道:“那不過是因為,你們連被遷怒的資格都沒有。”他霍然抬頭,散發流水般分開,顯出半張蒼白而消瘦的臉。
他的容貌極為清俊,一雙眸子卻黯淡無光,毫無血色的唇際卻浮出一抹微笑,這笑容稍縱即逝,但竟是如此純粹、懾人心魄,彷彿他回憶起的,不是殘酷的折磨,而是畢生的驕傲。
聶隱娘望著他,一時無語。想不到眼前這個男子竟是如此的固執、執著,連主人施加到他身上的酷刑都欣然承受,當作是主人對他特別的恩賜。
他是太過愚蠢,還是太過情痴?
又或者,這也只是他為自己編織的一個虛假的夢境?若沒有這個夢境,誰又能在這樣一座死氣沉沉的大殿中,拖著半死的殘軀,守候整整五年?
五年的黑暗,五年的寂寞,五年的痛苦……
聶隱娘輕輕嘆息了一聲,沉聲道:“你不恨他?”
霍小玉冷冷笑道:“恨他?你們有什麼資格恨他?”他搖了搖頭:“謝小娥,你當年被庸醫割得體無完膚,是主人將你從垃圾中抱起,用盡奇方異術,讓你起死回生。”
謝小娥依舊佇立在懸空木桌的邊緣,她的衣衫都被點滴而下的鮮血染紅。她。她似乎已經久久沉浸在這血腥的氣息中,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才清醒過來。
她臉上浮起一縷狂態,尖聲回答道:“是的,我不恨他。我恨的人,只有聶隱娘。”
霍小玉不再理會她,轉向柳毅道:“二十年前,你家鄉遭受百年不遇的饑荒,你父母為了活命,不惜易子而食,將你換給了另一對饑民。是主人救了你,將你交給了你的啟蒙老師。十年後,你透過了考驗,成為傳奇之後,又是主人親自傳你上乘武功。”
柳毅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並不回答,但眸子的深處卻掠過一絲痛苦的光芒,彷彿霍小玉的話,也勾動了他某些不堪回首的記憶。
霍小玉頓了頓,又道:“任氏本來已被叔嫂賣入青樓,而聶隱娘你,卻是他從山賊手中救下……主人對於哪一個傳奇,沒有再造之恩?”
“不錯。”聶隱娘冷笑了一聲:“但是十年來,我為他出生入死,殺了數不清的高手。不管恩情有沒有報完,這種日子,我是再也不想過下去了。何況,如今要殺我們的是他!”
“荒謬!”霍小玉手指猛叩,皮鼓發出一聲長長的厲響:“你們的生命,本來就是他給予的,他就算要你們死,也不過是收回他曾給予你們的東西!”
柳毅看著他,淡淡道:“命總是自己的,你就如此甘願讓他收回?”
霍小玉冷笑一聲:“我本來就只為他而活。他要殺我,我心甘情願,只是我要在死之前,幫他完成這個遊戲。”他長嘆了一聲,繼續叩擊著皮鼓,聲音卻低了許多:“讓這個遊戲按照他的意願開始、發展、謝幕,他一定會很開心的。我已經很多年,沒有看見他開心地笑過。”
他的手指止住叩動,向空中輕輕一揮。黑色的袍袖過處,幾聲嘶啞的微響隔空透下。
那張懸浮在空中的圓桌,連同周圍的十二張木椅,正徐徐降下。
“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