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子裡頭果然有人背對他們站著,那身著胡服的背影看著莫名有幾分眼熟,鍾薈正回想,此人聞聲轉過身來,正巧對上她的目光,也是驚訝地挑了挑眉,然後眼睛一彎笑道:“是你啊,欠在下的兩個錢帶了麼?”
第56章
鍾薈對這種顯然把她當小孩逗的行徑十分不齒,心道想當年你還得喚我一聲姊姊,不過一回想,衛十一郎上一世似乎從未叫過她阿姊,張口閉口都是“鍾阿毛”,十分目無尊長。
這孩子到兩歲半上還不會說話,然而不鳴則已,開口就是整句,結結實實把鍾薈給坑了:“阿毛搶我糊糊”——倒也沒冤枉她,但這事都過了三個月了,也不知道多大的仇怨,叫他憋了三個月憋出這麼一句。
其餘幾人第一次見到衛琇,毫無防備地被他那一笑晃了眼,在那鳥毛四處飛揚的昏暗小鋪子裡結結實實感受了一把何謂蓬蓽生輝。
年表兄恍惚間甚至感到有一股挾著夏日清晨山林氣息的清風從堂間吹過,屋子裡的鳥屎氣味瞬間都沒那麼濃烈燻人了。
鍾薈一看到兄姊們臉上流露出常山公主般的神情,頓時一個頭變作兩個大。
姜悔不愧是讀過聖賢書的,最快回過神來,上前一步將兩個妹妹擋在身後,向這一看便知出自膏腴之族的少年郎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地道:“這位公子,家妹從未獨自出過門,您恐怕是認錯人了。”
鍾薈這才想起自己這回並未喬裝,穿的是自己的衣裳,望著她庶兄瘦削卻挺拔的背影,頓感揚眉吐氣,真想叫鍾蔚那廝來看看,什麼才是為人兄長該有的樣子。
衛琇也立即意識到了自己失態,他這一套近乎,說不定於人家小娘子的閨譽有損,連忙收起那因親切而略顯佻達的笑容,正色對姜悔施了一禮道:“慚愧,確是在下認錯了,望足下與女公子見諒。”
姜悔鬆了口氣,心想自己大約是草木皆兵了,皆因前日聽他乳母譚嬤嬤說近來洛京城中屢有孩童走失,丟的都是十來歲的美貌女童,他二妹雖小了一些,可架不住她格外貌美啊。
然而眼前的少年郎目光清朗,神色坦蕩,怎麼看都不像個登徒子,且姿容如此出眾,自己不叫人拐去就不錯了,大約是真的認錯了人。
可沒想到這小郎君頓了頓,又對著姜悔和年表兄問道:“在下衛琇,在家中排行十一,敢問兩位兄臺高姓大名?”
姜悔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這分明就是不好打探小娘子的名姓,另闢蹊徑地從兄長處下手呢!憑你長得好又如何?憑你是衛家人又如何?
然而對方已經自報家門,他也不能失禮,只得僵著臉不情不願地道:“在下姜悔,在家中行二。這是在下表兄馬融。”阿年一年到頭難得聽到幾回大名,竟未發覺是在喚他,半晌才回過神來,學著他們的樣兒行了個畫虎不成反類犬的禮。
姜明霜在一旁悄悄扯扯年表兄的衣襬,小聲用濟源話問他:“哎,就是那個衛十一郎莫?”阿年恍然大悟,與表妹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怪道這麼俊!”
鍾薈這些日子一個不防就被這兩個人灌一耳朵濟源話,眼下能聽個*不離十,心道衛十一郎什麼時候都成了聞名遐邇的洛京名勝了?
衛琇聽聞他們是姜家人,略一想便猜到大約是宮中姜婕妤的親眷,他離京多年,只大概知道姜家的發跡史,見這清秀俊逸的少年郎氣度不俗談吐溫雅,心下有些詫異,不過衛家人素來好涵養,面上並未流露出一絲一毫,依舊一派溫文和煦。
姜悔只猜對了一半,衛十一郎確實是不懷好意居心叵測,不過覬覦的不是他家寶貝二妹,而是他二妹的寶貝蜜餞。
鍾薈看著庶兄一臉戒備,忍俊不禁道:“阿兄,無妨,妹妹和衛公子有過一面之緣,確實欠了人家錢。”
忍不住又含沙射影地刺了衛十一郎一下:“公子記性真好,上回多虧公子仗義疏財。”
她一行說一行從袖子裡掏出錢袋,摸出塊半兩重的素銀餅子,大大方方地遞給他,用公事公辦銀貨兩訖的口吻道,“公子收好,不必找了。”言語間濃郁的市儈氣簡直打消了姜悔對他好妹妹與外男私相授受的疑慮。
衛十一郎一臉當之無愧地接過來,全沒有要找錢的意思,轉手就給了招呼他的老店主,指著一隻單腳用麻繩拴在架子上的鷯哥道,“這隻看起來不錯,會說些什麼?”
鍾薈也不懂挑鳥兒有什麼門道,乍一看覺得一排五六隻鷯哥兒中就屬這隻毛色最稀拉乾枯,圓溜溜的眼珠子也有些無精打采,心說這衛家小子眼可真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