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一封信。我想告訴您,我以後或許都不會再給您寫信了。雖然在不久前我還幻想了在我來到柏林之後,與您一同喝一杯咖啡的情景。我甚至還曾幻想,也許那時我還可以帶上我的多拉,讓她和我們一起回憶屬於過去的很多事。
這又是屬於我的一個罪責。我原本應該有一個更合適的時機向她介紹您的。但在前天晚上她替我整理衣服的時候,她看到了我衣服口袋裡的那封您寄給我的信。然後她哭了,說我並不像她所以為的那樣愛她。這可真是這個世上最嚴重的責怪了。我當然愛她,比她所以為的更愛她,也比我所能夠給予的更愛她。】
這或許就是弗蘭茨·卡夫卡的最後一段愛情故事裡的一小段了。才只有20歲的猶太裔姑娘,她在給比自己年長了21歲的戀人整理衣服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了已經和他成為了朋友的“前女友”給他寫來的一封信。
就好像卡夫卡在給林雪涅寄來的上一封信中所寫到的那樣——我提前度過了太多生命中沒有她的時光。
而現在,他的生命中沒有那個名叫做多拉的女孩中的那些時光就這樣顯露出了冰山一角。
雖然這位德語作家總是不吝惜於和自己的現任女友坦誠自己過去的那些情史,那些並不很多的,可能不足為道的情史。
但他會和自己的女友坦誠那位菲利斯小姐,那位和他有過短暫婚約的xx小姐,甚至他還會和才當時才只有十九歲的多拉提起自己那位自己很可能從未擁有過的密倫娜夫人。
但是他曾提起過的情史中,卻並不包括曾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很多年的那個東方女孩。
那或許是因為,當那位從未得到過真正快樂的作家再度回憶往昔時,他會認為他與那位善解人意,並總是給予他溫柔而堅定的能量的東方女孩與他之間的交往……可能根本稱不上是戀情。
畢竟,他們之間的關係從頭到尾都是“純潔的”。
他們之間甚至從未有過一個吻。
但當那個才只有20歲的女孩看到林雪涅寫給卡夫卡的信時,她還是會為此而感到強烈的,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儘管她本不需要這樣,但這也並非不能夠理解。
因此她在做出了那樣的哭訴之後要求自己年長的戀人向她坦誠一切,並在那之後向作家提出了她在那個晚上的第二個要求——與那個名字叫做林雪涅的女孩斷絕來往。
在經過了鄭重的考慮後,作家同意了,並給林雪涅寄來了這樣一封信。
就好像他在信中所寫的那樣,他將不日啟程,與多拉一起來柏林,陪女孩來這裡學習表演。可他卻不能夠再一次地告訴林雪涅他的新地址了。
【我承認,您是對的。事實上,我已經不知向您承認了多少次您的正確。但從未有哪一次像這次一樣鄭重且深沉。儘管我曾嚮往過孤獨,我也總是認為愛情會絆住我寫作的腳步,併為了能夠真正地寫下去而放棄過它不止一次。但我的每一部能夠讓我足夠滿意也足夠喜歡的作品卻恰恰都是在一次失敗的戀情後才出現的。我曾深愛過,也曾不止一次將愛情棄於腳下,並從未真正地承擔過哪怕一天的,身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的責任。
但恰恰是被我捨棄的那些愛情,那些讓我的生活變得一團糟的感情,它們促成了今天的我,以及我的那一部部作品。這讓我不禁懷疑,是否只有當我足夠的不幸時,我的寫作才能夠繼續。
如果事實真是這樣,那麼請你原諒我。因為這一次,我可能真的無法把我的《城堡》帶給你了。我希望能夠和多拉在一起,一直到我生命的最後時刻。這將是我能夠給她的,除了我的愛意以外僅有的東西。】
在把這封信看完之後,林雪涅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此時,她的心就彷彿被人在麵糰裡摻了玻璃渣之後不斷地被揉動。很多事是她一直以來都猶豫不決的,並且在過去的這幾年時間裡,她似乎也有很多次選擇的機會。但她卻一直逃避去選擇。
可是現在,卡夫卡寫來的這封告別信卻讓她不得不正面並直視這個問題。
【我希望能夠和多拉在一起,一直到我生命的最後時刻。】
林雪涅當然知道,卡夫卡並不是就這樣輕易地放棄了曾被他視為終身事業以及自己之所以存在的真正意義的寫作。他只不過……只不過是覺察到自己已時日不多。而這個所謂的“知道我生命的最後時刻”也已經不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了。
那麼,她是否應當做些什麼,去改變這既定的結局?
有關這一點她曾經考慮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