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著的地方。
當兩人走過彼此,並就這樣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們的目光還依舊停留在彼此的身上。而後; 林雪涅走過這位她曾很喜歡很喜歡,而現在也依舊崇拜的作家,她會覺得自己恍然看到了十二年前的那個他。
當時; 他看起來還有些沉默,也沒有現在這樣起碼是在表面上圓滑的處事。在阿爾科咖啡館的那些德語作家中,他看起來甚至有些過分的羞澀。可在那個時候; 他的眼睛裡還有著漂亮的光彩,也不像現在; 需要笑起來才能掩飾住他的那份不快樂。
那個時候,他對自己的未來還存有希望。
或許還帶著一點迷茫; 因為他並不知道自己以後究竟會擁有怎樣的生活。
可有時不知道便意味著最好。不知道便意味著他還有著很多很多的可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已經一眼就能望見盡頭。
當兩人終於走過彼此,並朝著自己要去的地方前行的時候; 弗蘭茨·卡夫卡發出了一聲十分克制的咳嗽聲。這並不是一次讓人感覺要命的,深入肺葉的咳嗽,卻讓作家捂著嘴的手上出現了一些血跡。
可他卻彷彿引以為常,甚至能在那之中找到一絲安寧。於是他拿出了手帕,擦了擦手,接著就面色如常地向前走去。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他很想要趕快回到自己的家裡,然後坐到寫字桌前,卻不知道應該先給這個曾在他的所有創傷到來之前出現在他生命裡的,一個如此美好、純潔、又純粹的女孩寫一封信,還是該先寫下幾頁他的《城堡》。
三天後,林雪涅在德累斯頓的城堡莊園裡收到了由布拉格寄來這裡的那封長信。
那是由艾伯赫特的管家交到她的手中的厚厚一沓,即使把那本短篇小說《飢餓的藝術家》和才寫了一個開頭的《城堡》都放到一邊,那也是需要她閱讀很久很久的一封長信。
【尊敬的雪涅小姐:
感謝您允許我在信的抬頭寫上您的名字。也感謝您的未婚夫願意讓我寄信給您。尊敬的小姐,您或許不會知道,當我寫下您的名字時,我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我才認識您的那一年。儘管那時我曾向您抱怨很多,可現在回想起來,它其實是很美好的。
當您告訴我,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信的抬頭寫您的名字時,我會懷疑您是否根本未曾從我的生命中離開過。毫無疑問地,現在正是我一生中最狼狽的時刻。上次見面時和您提起過的未婚妻已經成為了別人的妻子,而後我又和另一位姑娘訂立了婚約,可我卻沒能夠帶給她們幸福。相反,我還給她們帶去了諸多傷害,就好像曾經我帶給您的一樣。
我說不清究竟是哪一種傷害更不可饒恕,但當我在多年以後想起我曾寫給您的那“最後一封信”,我會想要回到過去,在您還沒有看到它的時候就把它從您的手中搶回來。
我無法原諒自己,於是我拆掉了曾經的那個小郵筒。可我始終欠您一句抱歉。】
當林雪涅把這一頁信紙翻過去的時候,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甚至想要現在就發一封電報給這個男人,告訴他——不,你並不欠我這句抱歉。
可她還是需要把這封信再繼續看下去。
【我想,這一定是一件羞於啟齒的事。即便是我這樣的人,也只敢在信中向人傾訴。我愛上了一位讓我不能在信的抬頭寫下她真正名字的夫人。她的名字是密倫娜。她是一位才華驚人的作家以及翻譯家,她為我把我的小說翻譯成捷克語。
我總是興沖沖地鑽出屬於我的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帶著近乎愚蠢的喜悅挖一條通往她的通道,卻總是會碰到一塊堅硬無比的,寫著“請勿來”的岩石。
我不想向您提起在這段無法見光的交往中究竟是誰先開始主動出擊的,也不想一遍又一遍地向您訴說她的丈夫有多麼的不愛她。只是我真的不理解。但是尊敬的小姐,請別讓我寫出我究竟在不理解些什麼,因為我知道您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最後的結局您想必已經猜到。我失去了她,我也成了魯濱遜。但我也許比魯濱遜更魯濱遜。因為他還有那個小島和禮拜五,以及各種東西。最後也畢竟還有船來接他,而我則一無所有啊。我連名字都給了她。】
當林雪涅讀到這裡的時候,她聽到了熟悉的,汽車開進這座莊園的聲音。她知道,這一定是艾伯赫特回來了。依照她往常的習慣,這個時候她就該跑下樓去迎接自己的戀人了。可是今天,今天她卻是無法停下地,帶著一種急切的心情站起身來,在一路走到門口的時候繼續讀這封信。
【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