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高力士今下累官至驃騎大將軍、進開府儀同三司,頂終是為人臣。換言之,江采蘋心念這份恩情,已是對高力士莫大的榮寵,豈敢越雷池僭越。倘或今夜未侍奉在御前也便作罷,淨可佯裝不知情,天威聖嚴,今刻既在場,即容不得佯作充耳未聞。一旦無自知之明,無異於以下犯上。
睖目高力士,李隆基負手道:“朕知愛妃之意。實非朕多心,不過一問而已。”
“一問而已?”微睇綿藐李隆基,江采蘋柳眉連娟,顏頰稍染腥紅,“君無戲言,陛下可知,陛下不過一問,嬪妾幾多擔忡?且不說此刻,便是之前筵席之上,陛下金口玉言一出,在座者幾分驚恐萬狀。賜婚是大喜,但若好心辦了壞事,豈非徒增紛擾?時陛下聖誕,嬪妾有多唯恐陛下今個不夠盡興”
看著江采蘋粉腮飛霞突兀欲言又止,那模嬌羞之態,我見猶憐,李隆基面色微變,良久恍悵,嗓音渾沉道:“怎地不說下去?”
江采蘋凝眉啞然,自知適才一時冒失,過於言詞鑿切,未免有失體統。天顏咫尺,反卻給人當面數落了通,不發威已是天大的恩典。殊不知,關心則亂,其這席話聽在李隆基耳中,卻宛似春泥解凍般嚶然有聲激起一片盎然情意。
高處不勝寒,自古帝王多是孤家寡人,坐擁六宮粉黛,三千佳麗堆裡卻鮮少有可交心的枕邊人。無際的月夜下,江采蘋玉面淡佛,仙姿玉色,宛如月中仙子下凡,只為解李隆基心上孤寂。
心思電轉的剎那,佳人在側,李隆基倏然感覺,空尋了大半輩子的那個心上人,其實早在身邊。
正文 第237章 紓結
雲兒、彩兒適時奉上茶水,旋即垂首侍立於旁。適才在亭外,二人俱聽見亭內江采蘋與李隆基之間的對白,雲兒率然徑自步入梅亭,彩兒見狀,心下縱有遲疑,不解雲兒何故偏於這刻入亭,當下也唯有緊走幾步一併跟入亭。
石桌上,茶香四溢,靡靡陣陣濃釅滿閒亭。清冽的芳氣沁鼻,李隆基斜睨擺上石桌的茶盞,只見通體翠透的玉壺中浮晃著一抹淡碧,幾縷輕煙嫋嫋,乍看倒煞是應情應景四下的寧謐。
負手睇目恭退在側的雲兒,李隆基提步坐回石凳,取過倒扣於檀木托盤上的茶盅,端過茶盞倒了杯清茶,刮一刮茶末,淺啜了口茶。醇厚的茶水細品下喉,頓覺舌尖微甜,齒頰留香,四肢百骸有股說不出的輕鬆快慰。
“愛妃泡的茶,愈發毒道了。”擱下茶盅,李隆基眉語目笑向仍立於亭臺邊上的江采蘋,看似毫無慍怒之色。
高力士旁觀於後,不動聲色眄了眼雲兒,但見雲兒恭謹的垂首在原地,全未顯異樣。雲兒身旁的彩兒,一雙眸子反而十為不安分的勾了瞥李隆基的側影,貌似在盤計甚麼。其實彩兒並未作它想,不過是暗詫於龍顏的未怒反笑罷了,剛才敬候在亭外,江采蘋那一通說教之詞,其可是親耳聽得真澈,原以為龍顏少不得勃怒,不成想竟如此出乎意外。看來,這茶水上的甚是時候,對此雲兒倒頗有先見之明。
月光如水,梅林中叢叢簇簇梅影映著分婆娑,連李隆基的笑影,斜映於亭內彷彿也帶分迷離。江采蘋眼風微掃,一帶而過眼皮子底下的人影交疊,須臾。垂眸曼聲道:“嬪妾情何以堪?”
自古一個茶壺配多個茶杯,猶如男人儘可三妻四妾。倘使有一日,將其反過來,一個茶杯配多個茶壺,卻是有夠荒誕。一個瓶子一個蓋,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以茶可雅心,以茶可行道。唯有壺中茶葉,才是為獨一無二之物。即便無法長相廝守,至少無可替代,宛似這宮中的女人,一撥又一撥開不盡,開過了換下的,便再回不了過去。
“愛妃怎徒自反添傷感?”見江采蘋未動,李隆基龍目遽邃,含情凝睇江采蘋。招了招手,示諭江采蘋近前。
江采蘋這才輕移蓮步,垂目步至石桌旁,瀲聲道:“嬪妾無妨。只是看陛下似有落寞”
“坐下。”暇目融融的半圓月,李隆基濯濯的目光一黯,頓了頓,又沉聲道,“今日乃朕聖誕,是為普天同慶之日。朕,猶記當年在洛陽皇宮,時朕尚為臨淄王,逢至誕辰,朕想吃碗湯餅。朕的老丈人——王仁皎得知此事。遂脫下身上新做的一件紫氅肩搭換回一斗麵粉,為朕做了碗湯餅。”
李隆基的聲音聽似幽沉。面色極為凝重,彷彿陷浸在往昔的回憶中不能自拔。江采蘋默然坐下身,未應語隻字片言。王仁皎乃王皇后之父,此事想必發生在則天女皇當政期間,當時一眾皇子皇孫近乎等同於皆被軟禁在洛陽。或許正是念於曾經的這份患難與共之情,李隆基榮登皇位之後,王氏即被立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