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這場仗,要打多久呢?會很快結束麼?”
韓士誠輕撫著女兒的頭髮,望了一眼閘北方向,苦笑著搖頭道:
“爸爸也不知道啊!爸爸只是知道,無論這場仗要打多久,終究是要以許多老百姓的生命為代價的。”
“要不,我們還是回美國避一避吧。”
妻子的語氣中滿是濃濃的憂心,韓士誠輕輕撫了撫妻子冰涼的手,微笑著安慰道:
“不要著急,再看看情況吧。若真是有危險,美國領館會發通知讓僑民回國避難的。”
妻子顧慮重重的點點頭,沒有再堅持,只是更加用力的摟緊了身前的女兒,一家三口無言的依偎在了一起。
天亮之後的上海,完全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這場在深夜之中突如其來的戰爭,讓一股莫名的恐慌瀰漫在每一個人的心中。所有人,都在議論那場發生在閘北的轟炸,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切身感受到了“國難”二字的意義,更對“九一八事變”開始有了切膚之痛。大街小巷裡,人們只要談起日本發起的轟炸,便是忍不住要咬牙切齒一番。許多原本雪白的牆壁上,如雨後春筍一般,寫滿了大大的“國難”、“救國”、“抗日”這樣的口號,貼滿了一張張嚴厲聲討日本悍然發動戰爭卑劣行徑的標語。
只是一個晚上,許多原本還在十里洋場上醉生夢死的人,被日本人的炮火驚醒了;只是一個晚上,無數原本對那場發生在遙遠的東北土地上的“九一八事變”並沒有切身體會的普通人,都明白、也都看到與經歷了“侵略”的真正含義。也就是在這一個晚上,原本繁華的大上海被倭寇的炮火擊碎了自開埠後以來數十年的寧靜,無數普通人的普通生活就此也被徹底打破,從此以後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自1月28日深夜開始,戰火自閘北而起,越燒越旺,面積蔓延的越來越大,日軍的轟炸彷彿上了癮一樣,不斷的向著沒有外國勢力保護的閘北、寶山一帶蔓延開去。一幢幢房屋、一條條街道就這樣在轟炸之下淪為廢墟;人口稠密的上海北站、藏有大量古籍的商務印書館、還有許多學校、工廠,也都被炸彈炸得支離破碎。
面對日軍強大的火力,駐守閘北的十九路軍沒有退縮,而是端起了遠遠落後於日軍的武器裝備,憑藉一腔愛國之心,在沒有接到上峰還擊命令的情況下,毅然憑藉著簡陋的工事,在街道上展開了與日軍部隊的巷戰。
與裝備精良的中央軍相比,第十九路軍是一隻雜牌軍,大多數子弟都來自廣東。但恰是這些個子不高,短小精幹的年輕子弟兵,在總指揮蔣光鼐、軍長蔡廷鍇的沉著指揮下,數萬官兵都彷彿化身成為了一塊塊來自福建的花崗岩,像一塊塊堅硬的、絕不輕易折彎的鋼,頂住了日本海軍陸戰隊五千餘名士兵的輪番進攻。這些在寒冬裡還隻身著灰布單衣軍裝、身背斗笠的十九路軍官兵,硬是用血肉之軀、用一條條鮮活的生命,無懼死亡的精神,用步槍和手榴彈,擋住了有飛機、軍艦、大炮、坦克車開路而來的日軍去路。
十九路軍的勇敢和他們那一腔愛國熱血,感動了上海市民。人們慷慨解囊,為支援十九路軍購買軍需用品、撫卹傷員等而籌募善款;人們憤然舉行罷工和遊行,以表示對在前線浴血殺敵將士的敬意與支援;人們熱烈報名,參加各種義勇軍、情報隊和運輸隊,以解十九路軍的後方支援;人們為十九路軍捐獻捐制棉衣,讓只穿著單衣、冒著大雪戰鬥的將士們不再受凍傷之苦;人們積極募集各種醫藥,並且籌建起許多的傷兵醫院,悉心救治與照料那些因為保護上海、捍衛國家尊嚴而受傷計程車兵
上海市民所做的這一切,讓在前線奮戰的將士們感到了溫暖。可是,戰事的激烈與殘酷卻還是無時無刻不在煎熬著每一個人。日軍的炮火每天都要在申城的天空響起,畫著鮮紅太陽標誌的飛機,每天都要在申城的天空飛過,幾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陸續而來的日軍增援部隊參加到這場彷彿怎麼打都結束不了的戰爭之中。
租界裡的人們,用同情的目光凝視著鐵絲柵欄外前來避難的同胞,而租界外的人們,用無比悽哀的目光望著鐵絲柵欄裡匆匆走過的人們。一道人為築起的鐵絲柵欄,將原屬一個城市的人們,無奈卻也狠決的分割成了兩個世界的人。沒有門路和關係的城外人,只能悲慘的接受背井離鄉的命運,因為他們不得不離開上海以尋求最後的生存機會。
城外的人,正經受著炮火的摧殘,經受著流離失所、生離死別的痛苦,他們拼了命的從那片燃燒著地獄之火的地方逃了出來,從一片焦土之下掙扎著活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