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麼?”
“這樣的簡森,像個贗品。”季米止住笑意,湊過來吻了吻我的嘴唇,“他們絕非命喪我手。允我些時間,若此事真是樊人所為,我定當給你個交代。”
2
時值六月。
“你在營中確有諸多不便,離兵營最近的郡府即是隴西。狄未德你也見過,想他必會善待於你。”
“倒也合了你在京裡許諾的那聲‘帶我出遊’”,半坼回我一個淺笑,“不過身為元帥軍事繁忙,如何走得脫?”
“咫尺行程,無妨。”本想讓徐七郎送她出行,卻是半坼的無心一言提醒了我當踐約。傳備一匹快馬,與她共乘一騎,數個時辰之內便可往返。縱韁馳騁的一路她被我擁在懷中,細細斟品於廊榭美景,細細聆聽於群鳥啁啾,時移俗易下的隴西令人愕異——舉目糧包高堆,乞丐流民與平民百姓俱是語笑喧闐,每張嘴都像開了殼的老蚌。形同一顆狼牙的西北蠻境,顯得擁擠、富庶、而且安詳。
幾時的莽莽萋萋萬古洪荒,經不住白駒彈指,琳琅得竟顯猙獰。
未見到狄未德,聽說姒娘忽然失蹤,他便天涯海角地尋她去了。將半坼託付於一位故交,稍事交待即策馬而回。這個名動京城的一代歌姬目送我遠行時泫然長泣,深深加重了我的負罪感——再看那六月的翠葉朱莖,竟已是滿目瘡痍了。不由得活轉了蟄伏心頭的歸隱之意:我與季米時有拳腳卻從未相愛相殺。而此地重逢,各不相讓拔劍相向的場面層出不窮,屢屢不歡而散——戰爭謀殺愛情,看來確實如此。
尚未細想,耳邊猝爾傳來一種混織一起的嘈雜之聲。畫角、戰鼓、以及嘶嚎吶喊此起彼伏,貫徹長空。
像薄絹一般為眼前的景象所揉縐——樊兵投石射矢,漢兵架梯上攻。一具具屍首從城樓上掉下,簡單得如同擲紙於地。
戈矛上刺,亂矢如雨。手背中箭的季米凌空飛掠丈餘,坐於塌陷一角的城牆之上。隻手拔箭,筋肉與鮮血一同飛濺而出。以齒撕下身上一片衣紗,又以齒咬住布帩緊扎固定,將當吟與自己的手纏裹一體。剛裹的白紗,霎時又被染得殷紅。緩緩起身,凝眸掃視眾人,面色非怒非怨,目光湛寒入骨三分。白衣盡為紅袍,他於萬軍中央,如此璀璨奪目。以至於人數絕對佔優的漢兵俱面露懼色,停滯不前。
“徐謝之,誰讓你擅自出兵?!”
“殿下中途折返命我日落攻城,如何不記得了?!雖說當時殿下聲音有些奇怪,可將士們看得聽得均真真切切,確是殿下親口所傳。”
我?
我看見城樓上還站有一人,暮色下一襲玄青,伶仃孤影與紛飛戰火扞格難入。面貌清俊近若仙人,他一直帶著一種輕侮而不可捉摸的微笑俯瞰樊涼城下的兵荒馬亂,奮力搏殺血染白衣的季米彷彿就是他的提線木偶,自己卻渾然不知。
“莫再讓將士們送死了。”原不過是執犁耕地莊稼漢的兵士在當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須臾便血肉橫飛,死傷無數。我伸出一臂擋下欲縱馬迎敵的徐謝之,道,“你的劍。”
舒莊主曾與我談起過他與糜伽的一戰,那是他一生當中所犯的最大錯誤。那些往事不乏蕩氣迴腸,也不乏纏綿悽悱,於世人的茶餘飯後與添枝加葉下日臻完善,令人歆羨不已。但傳說終究只適合傳說,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並轡而行的你我,也會以墳塋為宿歸地提鋒相拼,重蹈他們的覆轍。
見我提韁而出,季米一個借風掠起,擺脫了漢兵糾纏。厲聲質問,“為何舉兵攻城,出爾反爾?!”
已知費舌無用,何況自己也如墮雲霧。昔日的親暱餘溫尚存,狂風劍氣卻訇哮而至。麥芒碰針尖,驚鴻對游龍。天地間一片劍影交錯,琅琅錚鳴。
“你又從未贏過我。”得隙開口相激,“正如當日你我對劍戈壁,若非我有意相讓,你如何能當胸刺我一劍?”
季米似乎聽懂了我的暗示,所使的劍招與當日如出一轍。我伺機側身,任劍刃滑入衣襟,直到這步一切還循跡舊路,但——
“季米你”劍刃近乎穿心而過。咫尺相距,他的瞳子血紅,仿似再看不見我。一注黑氣凝聚指間,抬手一掌猛拍向我的心口,竟將我生生推下高樓。
3
昏迷的時候我彷彿置身夢中。劍眸黑髮,碧眸蜜發的兩個少年,一如初見。夢的最後是花半坼。面若紈扇,暗紅胎痕似畫上的一枝傲放梅花。我送了她一尾古琴。她伸出右手置於我的眼下,斷去二指的纖纖玉手顯得古怪而悲傷,古琴絃斷難鳴,空餘一闋哀音。
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