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鄙夷不耐煩的神情。“闔眼嚥氣前,這一府老小,我還護得了!”
甲冑百人見得小王爺,好比撥開雲翳見光明。個個摩拳擦掌,揚言必要拼個魚死網破。
“你們想讓那些御林軍尋得藉口,將我就地斬殺麼?!”倪珂落座於大廳正位,揚手輕輕一揮:“好了,我自有分寸。更深夜涼,你們暫且退下。”
無一兵士奉命退離,堂內卻鴉雀無聲。胡安更是牢牢握拳,渾身打顫,忍淚不語。怪異的安靜氛圍內,忽然響起了一陣尖厲似哭的笑聲。那笑聲如墨滴入水,盤旋於瓊樓高頂,久久不散諸空。“眾人皆哭你獨笑,為何?”倪珂側了側頭,以目光尋得那個被一群高頭大馬的兵士遮於身後的落笑之人。那人身形佝僂得還比不過王府別苑的一株矮灌。五官雖尚算端正,可面色枯焦像得了黃疸,儼然一個手不縛雞的酸文生。
他走上前來,單膝跪於小王爺身前,說話聲也尖細怪厲,“卑職一笑太子借題發揮卻優柔寡斷,失其千載良機;二笑王爺對敵之策已瞭然於心,保我一府無憂;三笑這二分天下今夜過後便將順天應民合而為一,卻獨獨少不了一個李相如!”
“李相如,原來你就是李相如。”倪珂略一點頭,寡淡的面容已泛起幾許不動聲色的笑意,“聽說你曾任吏部主簿,一目十行,過目不忘。是否言過其實?”
“卑職一無所長,唯眼力好而已。”
“御林軍可識得?”
“如數家珍。”
笑得漸明瞭些,轉過話鋒道,“你可知我為何遲遲不重用於你?”
“卑職相貌不佳。”
“何止是相貌不佳,簡直是面目可憎。”倪珂面帶諷貶地瞟了一眼身前人,微微豎眉道,“既然知道,還不去了?!藺氏相如勇謀雙全、完璧歸趙,馳譽華夏九州;司馬長卿琴挑文君、鳳求於凰,肩擔千古風流。這般大好的名字,豈可容你這等卑微猥劣、譁眾取寵之人褻瀆!”
“塵世眾生,十常六七想如王爺這般國色傾城,十常八九想如殿下這般國士無雙。然——”李相如抬起眼皮徑直看向倪珂,神態不羞不怒,不卑不亢。雖將一捆馬屁拍得擲地有聲,面上倒絲毫不現諂諛之色。他說,“王爺是臨塵之仙,金縷天造;殿下乃九五之聖,瓊樹臨風。卑職一介凡夫俗子又豈敢妄存非分之想。借名於先賢,不過是畫餅充飢,聊以慰藉罷了。”
“識人心、會說話、喜怒不形於色,好。很好。”倪珂側眼看了看我,復又望向了李相如,是真正展顏舒心地笑了:“我不給你一兵一卒,只給你一袋丹砂一冊紙本,你可有信心替我阻了那千軍萬馬?”
第 35 章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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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門外,一道丹砂線蜿蜒猩紅,似大地洇血的傷口赫然在目。森森月光下毫無聲息的玉王府,靜若臥榻而眠。
“玉王府果然是無人了。遣使這一獐頭鼠目的小兒來攔我御林英傑,可笑至極!”
李相如面含一笑,掃了一眼身前人,緩緩道,“徐謝之,浙江臨安人士。弱冠有三,因家中排行第七,人亦稱你‘徐七郎’。尚有老母在堂,孀居桐廬。王爺知你多年未回故里,著我代問一聲,不知令堂是否安好?七郎居於這花不敗月常圓的長安城,已有嬌妻孺子軟語溫情、承歡膝下,自然不聞杜宇長啼流水長恨;自然不見白髮慈母日日守於浮玉山下,夜夜泣於錢塘江畔,錐心刺骨聲聲相問,‘七郎,七郎,你何時歸?’”
《九歌》有云,悲莫悲兮生別離。人之嚮往骨肉親情,從來不亞於久旱下的稻苗渴煞青天雨。莫說適才還橫眉一聲“可笑”的徐七郎早已眼底噙淚,難掩滿面思鄉念母之情,縱是髮鬚皆白的丁煌亦是心頭一熱。
李相如從懷中摸出一冊紙本,藉著皎月當頭,復又看似隨意地點報出幾位兵士的姓名身家、生辰八字,竟全然相契,一言不差。御林軍將士共計不下六千,這些人不過為其中的碌碌之輩。教頭丁煌聞其侃侃而談也不免一驚,心道:便是我也未嘗能一一具名。
“眾軍士可視自身性命若草芥,但求取義成仁,難道亦能枉顧親戚宗族?!生殺一念間,何必非到‘子欲養而親不待’之時,方知追悔莫及。”李相如將手中紙本高託過頭頂,微微動唇一笑。那個超然平靜的笑容如一層骯髒的沾灰靡靡降來,成為數千兵士的心頭陰影。他說,在下掌中紙本,神機三營的將士人手一冊。王爺有令:今個夜裡御林眾將誰人膽敢越過此道丹砂線,九族連誅,童叟不留!
實則那紙本中空無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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