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離了王府,便將小王爺的笑容生生地扼殺殆盡了。他人前人後笑得越頻,一雙眼眸便越冷淡難近。水米也進得少之又少,本就削瘦的身子這兩年來愈發單薄。事關那前朝太子,羅汜俱不敢問,只知道他是倪珂心口的一道瘍潰,久不結痂。可此時此刻的小王爺,看這一方絹帕卻全身心地認真,目光不盡,反覆賞摩。那雙永遠與人塞垣橫亙的青碧眼眸竟真真地掠過一個難得的笑來,好比皎月撥雲,無限光明。
“卑職定會查出是此曲謠何人所作。膽敢與王爺作對,無論誰人,斷不輕饒。”
“不必了。”倪珂終於將卷帕掩上,面色復歸平和,似在輕聲自言,“這般無賴,倒是沒變。”
層層積墨的夜色,一如皴染。雖非十五,一輪如盤的銀月也已高懸長空。
“玉落千里,孤鴻待啼。歸鞍何在?”
可惜月色雖美,卻不是為我而圓。
第 23 章
二十三
1
我再回到少林,說白爛點,就叫一個物是人非。
幸而陸廚娘還在。
頭髮烏亮,一條又粗又大梭枝木似的辮子盤在腦後,那般體型依然與碩大的冬瓜不分敵我。她挨個兒敲了敲我與小克的腦殼子,以示我們出家之人不該如此執念團圓之樂。話未畢,便將我們同時攬進懷裡。被那一身腩肉擠得腦皮發怵,簡直喘不上氣兒。
掌管一寺眾人的膳食在少林絕對算個肥缺,而陸廚娘對待我們三人,沒少假公濟私。失了“普度眾生”的佛心卻多了舐犢一般的人情味。少林六年,我隨了大夥兒喊她“陸廚娘”,然而內心深處,一聲“娘”卻喚了百遍千遍。小克早鏽紅了眼眶,沒再擺那些榮歸故里的臭譜。我很欣慰當年那個與我互相擠兌互相扯皮互相詆譭的小禿驢又回了來。
往事如一道山洪,衝開了記憶的豁口。我看見了她額頭眼梢不易察覺的細細皺痕,也看見了她盤起的髻子中匿藏的根根白髮——兩年前的畫面裡,這些都應該是沒有的。
陸廚娘好容易放開我們,連說小克還是禿著好看,現在他腦袋上長滿了的黑髮就跟野豬鬃毛一樣;接著劈頭蓋臉就兜我幾下,掌力驚人,幾乎把我拍散了架:“讓你瞞我,讓你瞞我!”
“我好歹是前朝太子哎!”我抱頭討饒,搬出那個特殊身份來抗擊打。
“莫說前朝太子,哪怕當朝太子來了,老孃也照揍不誤!”陸廚娘對此名頭嗤之以鼻,下手反而愈加兇殘。也罷,算我偷雞不成反蝕米。
就在我們與陸廚娘閒嘮的時候,發現季米不知何時已經溜了號——看來那是醜媳婦見公婆前的“怯場”。我欲再去拜見方丈,一個小禿驢卻告訴我說,方丈在與季少俠弈棋。
“什什麼?!!”老禿驢棋癮很大,逮誰都要廝殺幾盤,而這位季少俠不加考慮,竟欣然同意。
季米棋藝不錯,與他對弈只需讓先,我們二人便旗鼓相當互有勝負。但與倪珂對弈四年,他饒我九子,甚至練字讀書一心多用,我仍未嘗勝績。這個過程,就和隔壁圍棋幼兒園大班的高手屢屢挑戰弈秋一樣屬於自討沒趣。我說弈秋你可能不知道,換成聶衛平你就通徹了。總之,觀棋十日不忘,覆盤一子不差。那廝當真牛掰得很!
小王爺博學廣聞,若非心腸太損,完全可以去國子監教書育人。至於我,教書就不必了,去疲к勇ビ��嘶故強梢鑰悸塹摹H歡�褪欽庋�桓瞿哏嬉踩夢乙蛞慌淌淦逶諫倭指珊牧�輟<久茁砣�⒌納磯危�慊硎裁磁鄭�
“勝負如何?”我在方丈禪室外候了不多會兒,季米開門出屋。
“我贏了。”一張臉是微風拂荻蘆的平靜。
“哎?”莫非時隔多年,這老禿驢的棋藝怠了?
方丈隨行於他身後,笑得容光煥發,精神擻然。見我便說,“季少俠心幹意淨、一塵不染,實不愧是人中龍鳳,老衲輸得心服口服。”
好費解。
2
嵩山之巔,颼颼的風砭人肌骨。即將夕陽西下,霞光蜿蜒,天際一片滲血的紅。
“昔日殿下入室少林,便是少林弟子;如今殿下魚遊入海,則是少林的貴客。”我於少林六載春秋,苦難實叫罄竹難書。而今我苦難的源頭張口閉口皆是“殿下”,這般客氣,令人頓覺牙都酸倒了,難以搭話。
我在寺裡的時候方丈永遠擺放著一張開追悼會時才會擺放的領導面孔,每當主動找我聊天都順便肩擔著“渡化劣徒”的重任——他老人家就是政委,就是黨總支,就是婦女主任。滿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