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抑揚頓挫地道:“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隱士緣,若將花酒比車馬,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顯者比隱士,彼何碌碌我何閒。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這是唐寅擅長的類別,只是較以往他所作的,在灑脫的背後,卻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奈與辛酸,五人聽得不覺痴了。
唐寅起身向周文賓與徐禎卿一揖,一臉愧色,道:“逸卿、昌谷,你們給我的錢被我用去喝花酒了,辜負了你們”
“有錢不花,暴殄天物!”周文賓一笑,“屋中還有七百兩,子畏,拿著這錢出去走走,大好河山等著你去領略,去玩罷!今次是特來賀你喬遷之喜,明日還得返回京城。你善自珍重,別讓我們牽掛。”
唐寅搖頭道:“我不能再要你們的銀子了,你們幫我太多了,我也打算出去走走,但我可以自己想辦法。你們還回京城麼?”
王寵笑道:“你還不知,逸卿中了狀元,朝廷任他刑部左侍郎,擇日還有望提升”他發現個個在朝他大使眼色,這才驚覺自己失言了,站起身尷尬一笑,“我喝喝多了,我去茅房。”
“何必呢?”唐寅一笑,“人各有命,我不避諱這些。看你們一個個,眼珠都飄到西湖去了。我也想出門遊歷,你們回京城,但不知衡山履吉可願與我一道?”
王寵道:“我倒想去,就是家母最近身體不適,不能走。”
文徵明微笑道:“我不去了。這三年我還是老老實實地閉門不出罷了。今日為賀你喬遷之喜,喝這幾杯酒已是非分。子畏,我們雖無法陪你去,你憑著滿腹才華,一路以文識友,想必也不會寂寞。”
唐寅點點頭,道:“我竟忘了,你還在守孝期。我我能說什麼好呢?衡山、逸卿、老祝、昌谷、履吉,多謝你們”
祝枝山皺眉道:“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又不能編俚曲傳唱於市坊之間,奏絲竹於朝堂之上,說來何益?”
唐寅又是點頭,笑嘆道:“昔司馬遷腐戮,史記百篇,賈生流放,文詞卓犖;墨翟拘囚,寫下薄喪。我如今斷了仕途之念,雖說天下人人皆不知內情而辱罵於我,但我也要學以上諸位,振作起來,以使後世能對我有一番重新的認識,使死後有臉面見先君。所以你們不必擔心我。”
眾人紛紛點頭,王寵笑道:“你這樣說,我們就徹底放心了。”
好友走後,藉著酒勁,唐寅磨了墨,大筆一揮,在紙上寫下“休書。唐門何氏文珍,言行憎戾,屢犯七出,思之再三,難與偕老也。故立此文書為憑,遣其另嫁。唐寅。”他叫過九娘來,道:“明早煩找人替我送到唐記酒家吧,你不要自己送去,以防那婦人為難。”九娘也不生分,看了一眼,詫道:“唐公子,這”
“去睡吧,不早了!”唐寅微笑道。
出了桃花塢,文徵明邀請周文賓到他府上過夜,周文賓也欣然應允。周文賓自回長洲後,一直與諸位好友悄悄地佈置桃花塢,故而還未來得及與文徵明說起顧湘月失蹤的事。
眼下兩人踏著月色緩緩而行,文徵明才想起來問道:“你只說湘兒找到了,究竟她去了哪裡?”
此事多少有些難以開口,周文賓嘆了一聲,道:“浙江巡撫嚴景龍之子嚴耒吉曾抬了一幅八寶屏來家中換湘兒,此事想必你也知曉。此次正是那嚴耒吉將湘兒擄了去軟禁了起來。嚴耒吉最終無法得手,便將湘兒送給了一個痴大漢為妻,在路上湘兒逃了,還弄傷了手。”
文徵明急道:“湘兒可還無恙?”
周文賓道:“身上倒是不妨事,只是皮肉之傷罷了。衡山,湘兒雖一向頑皮,卻也知名節攸關,你切莫誤會。”
文徵明搖頭道:“逸卿,我問的不是她清白失存與否,而是她傷勢如何。湘兒於我,重若性命,即使她丟了清白,那又如何?即便心頭不快,難道我會希望她為了我以死保節麼?人若死了,我還要她名節作甚?人人以為我食古不化,但對於身死事小失節事大這句話,我卻不敢完全苟同。她為我丟了性命,名節是保住了,只留一座孤冢,我至多給她豎一個烈女碑,他日我卻歡歡喜喜娶別的女子進門,與別人白頭偕老,這種捨本逐末之事我文徵明做不出來。”
周文賓吁了一口氣,笑道:“我怕的就是你介懷,你既然有這番話,我也就放心了。湘兒若是聽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