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同的家庭背景使我和她成為莫逆。卻沒想到,及至最後,竟還是她的父親救了她,極迅速地為她辦理了去法國的一切手續。在她最動盪的時刻,得以在異國開始新的人生。或許離開,才是惟一的解脫。
而我此刻,坐在廣州最貴的寫字樓裡,看她來自遙遠異鄉的郵件,感慨的同時,竟是無比陰暗卑劣的豔羨。同樣是生命歷程中父親一角的始終缺失,可只要她願意,她還是可以重回父親的懷抱,重新得到父親的關愛。我呢,我卻仍是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和莫漠的最大不同是,她錯了可以從新來過。我卻不可以。
遠赴廣州
安導多年來一直致力研發的三廢治理及能源二次改造利用智慧環境整合系統工程已進入最後除錯階段,有跨國公司願意出資完成這最後的除錯階段。條件無非是一旦除錯完成,專案專屬產品的後續研發、工程設計、裝置製造、技術服務及相關產品銷售都歸這家公司獨家所有。
安導是學者,搞專案研發與其他任何科學家發明創造沒什麼不同機心,學以致用而已,間有專業興趣及挑戰自己的樂趣,但也不乏精明,一旦這套系統成功面世,國內市場不好預測,對於那些將環境保護看得比家身性命還重的歐洲各國卻極具誘惑,市場潛力非常巨大。浙大環資學院下屬的環工公司曾經找安導談沒談妥,倒是相中了這家實力不可同日而語的跨國企業集團,並派我和陸、馬、宋三位師兄一班人馬趕來廣州做最後除錯工作。
月薪一千五,亦是這家公司出,算是廉價勞動力。這家公司的文秘都掙得比我們多。
接到安導派遣通知時,莫漠剛跟康練辦完離婚手續,過程雖短,用莫漠的話講,卻如扒掉層皮。
那種撕心裂肺——結婚證書紅色封皮被“唰—”一聲利落撕掉,大紅鋼戳“砰—”一聲落在上面,此兩本證書就此做廢,不再具任何法律意義,然後隨便一丟丟進辦公人員辦公桌一隻抽屜,那抽屜裡滿滿塞的都是當天收回的結婚證書。原來一天之內,竟有這麼多樁婚姻宣告結束,一天之內,竟有這麼多家庭就此破碎。而後每人發一本墨綠色封皮離婚證,各自填好,貼上民政局照相室照的一寸免冠相片,“砰—”一聲照片處再砸一枚鋼戳,戶口薄上“當—”地蓋一枚長方小章,小小紅章,共兩行,上一行手寫“離婚”二字,下一行註明年月日。兩個人就此再沒了關係。那種撕心裂肺,莫漠說非親歷不能體會。
結婚證書大紅封皮被“唰—”一聲撕掉的瞬間,莫漠掉下了眼淚,而我站在她身後,能做的只是輕撫她肩背。康練一旁黑著臉,顯見也是極難受。一樁婚姻一載不到就匆匆以這種方式收尾,其間又發生了那種齷齪,任誰都是不堪的吧。
從始到終康練一語不發。因為莫漠不要求任何家產,所以辦得極利落,沒有填什麼協議書。整個過程不到十分鐘。拿到離婚證書,康練一語不發率先離去。莫漠哭倒在我懷裡,我扶著她走出辦理離婚手續的辦公室,外面走廊裡,安諳坐在長椅上在等候。
遠遠的走廊盡頭,康平跟在康練身後默默離去。
自始至終,康練始終不知道莫漠到底為了什麼,為了什麼而嫁他,為了什麼而拒他。想一想,也怪令人唏噓。在這一場鬧劇般的錯謬裡,每一個人都牽連其內,陪莫漠做這一番必輸之搏。每一個人都是輸家。所不同的是,有的人知道情由,有的人不。
還沒走出民政局大樓,安諳的手機響了起來,安諳看一眼,面有微訝,“是我大伯。”他對我道。
“不是跟他請假了嗎?”我皺眉。定是打家裡電話沒人接,才追到安諳手機來找我。只是現在這時節我哪有心思去學校又哪有心思管其它。
安諳接起電話,只聽一句便將手機遞給我。果是安導找我。讓我準備一下,即日啟程,去廣州。我想我臉色一定變了。
收線後,安諳問,“怎麼了?”
我神色不定看看他,再看一眼莫漠,“安導讓我去廣州。”
“什麼時候?幹嗎?”安諳秀氣的眉毛一挺,又是不滿又是驚愕。莫漠聞言也止了哭聲,怔怔望著我。
我無奈苦笑,說出由頭。“我來跟他講,讓他找別人!”安諳說著拿起手機就要撥過去。我輕輕按住他手阻住,“安諳,別任性。”苦笑一下接道,“總有這一天。”總有這一天,我們不再相守於這方寸之間,你有你世界,我有我出路。如今這暫短別離只是預先演練,演練未來的必然分別,我們是否愈走愈遠,還是再回頭,一切如故。
安諳不再說話。莫漠亦一臉茫然。我們默默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