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愛過,從來沒有與愛人相處的經驗。所以我想你知道,相愛中的兩個人彼此牽念與包容再平常沒有。而我要的不是你的感動與感激,亦不是所謂回報。”說到這裡聲音帶出幾分惘寞,“如果你不愛我,感動與感激甚至以身相許也就都沒有意義。”
我掩住心裡驚動,不敢再說下去,轉而問道,“安諳,那天跟小雅他們吃飯時你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哪些話?”他略想了一下,笑道,“啊,你是指‘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麼?”
我暗贊,這孩子怕是長有九竅玲瓏心,毋須多言他自明瞭。遂笑著點點頭,“對,就是那句。真是怕了你們這些臭小孩,一個比一個鬼靈精,隨口笑談也能把我聽暈。”
“噯噯噯。”他打斷我,“你犯規了啊!”
“怎麼呢?”我不解。
“什麼‘臭小孩’?他們或許是但我可不是!有這麼跟老公說話的麼?!”他湊近面孔一臉威脅地望著我。
我笑著推開他,“你本來就小麼。”輕輕嘆口氣,“安諳,現在我們或許還看不出來區別,站在一起還算年歲相當,可是日子一年一年過去,很快那區別就會體現出來了或許小雅那樣的女孩才真的適合你,無論從愛好還是年紀”
“旖旖,愛情不是講合適不合適的,不是說你有房我有車我們都有一個很好的學歷與工作年歲也相當家境也相近就可以相愛。打個比方說,現在如果有一個男人,比你年紀稍大,跟你一樣是碩研,有份好工作,甚至跟你一個專業跟你一樣也會彈鋼琴,愛巴赫,你會愛他麼?”
我心裡一驚,想起董翩,他“如果”的這個男人豈非就是董翩。會嗎,我會愛董翩麼?我愛董翩麼?
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垂頭看著腳下的石板路,乾淨溼潤的石板路,月光灑在上面清亮如銀。“不,我還是愛你。”我道。看不到董翩的此刻,我清楚望見自己的心,那不過是一時一刻的被誘惑,一時一刻的軟弱。我愛安諳。這點毋庸置疑。我所難過的只是我無法面對安諳純澈完整的愛。這是良心的事,與愛無關。
“所以,再不要說那些傻話了。”安諳笑著刮一下我鼻尖,“至於那兩句話,出自唐代李冶的一首詩,好像叫《八至》吧?詩的名字我也不太記得了。全詩是,‘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意思是,”他轉眸望我,“夫妻間,即使有再多的愛,最初的激情與新鮮過後,也會平淡如水。而平淡如水並非不好,總要這樣兩個人才能走得長久。所謂滴水穿石,潤物無聲,水的力量看似柔弱實則強大,會將紅塵俗世中疲憊打拚的男女盪滌圍繞在其中,淨靜相守,始終如一。”他緊一緊握著我的手,“所以旖旖,有一天我或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讓你感到愛的熱度與密度,但一定不是因為我不再愛你,而是因為我們是夫妻,是息息相關的整體,就像感覺神經不會時時問候右手或左手‘你好嗎’,可是不論哪一隻手受到丁點傷害,感覺神經都會覺得痛楚難當。”
我並不喜歡總把情愛掛在嘴邊
心頭有暖流汩汩四下流竄。這好算承諾麼,抑或預先提點?告訴我未來路上感情有可能的由濃轉淡,但一定不是因為不愛。“安諳,為什麼你小小年紀看得如此清透?”我低低喟嘆,“跟你相比,我的年紀是都活在狗身上了。可是狗卻不知道。”
“傻囡囡。”安諳被我逗得大笑,“這麼狠的話也肯往自己身上招呼。”
“可是真的啊。安諳,跟你在一起,我總有一種驚異的感覺。”我認真道,“你的睿智,你對世事的練達,種種諸般洞若觀火,讓我覺得你好像不是十八歲。”我頓住,想一想低嘆續道,“父親這個角色到底是怎樣子的我從不知曉,說來可笑,你比我都小,可是很多事情要到你說我才明瞭。我想如果人生真的有所謂導師,你或許就是”
“噯噯,行了啊,戴高帽子不是這樣戴法,竟然把我拔高到父親和導師這種高度,我可受不了。”安諳笑著揉揉我頭,“我只是一向想的比較多,也沒什麼了不起。我允許你崇拜,但不要過分崇拜。”笑容止住,“旖旖,你怎麼燒得這樣厲害?!”手停在我額頭,“這麼熱,你沒感覺麼?”
我淡淡一笑,“跟下午一樣,沒覺怎樣啊。”發燒與苦難一樣,如果不能治癒,時間久了就會慢慢適應允許共存,無論是骨節痠痛,還是內心創痛。
“天,這怎麼可以!會燒出肺炎的!”安諳一臉焦急,攬住我肩加快腳步,“趕緊回去吃藥!若是天亮前還不退燒,就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