萄是我爸親手種的,是綠色的,有點酸,個頭也小,但是一點沒用農藥,很鮮美。”
童希貝忍不住問:“我看到院子裡的葡萄架了,沒有葡萄啊。”
“我爸好幾年沒打理了。”阿嶽又皺起了眉,“從我眼睛受傷以後,那些葡萄架就荒廢了。這些年他身體越來越不好,也是因為我。”
說到這裡,阿嶽嘆了一口氣,他又坐起身,摸了摸童希貝的腦袋,笑著說:“不說這些了,我再去洗個澡,你睡吧。”
“嗯。”童希貝點點頭,看著阿嶽下了床,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阿嶽!”
“怎麼了?”阿嶽回頭問。
童希貝想了好久,終於憋出一句話:“這不是你的錯。”
阿嶽也沉默了很久,才笑著說:“我知道。”
一個人在洗手間沖涼水澡,阿嶽仰起臉,讓水珠打在臉上,他用雙手撫過自己的眼睛,想到了失明後發生的一些事。
那是他受傷後的幾個月。
家裡常常會有親戚來,阿嶽看不見,但卻聽得到。有時他不願意下樓,會被母親硬拖下來,見一些所謂的眼科教授,一次又一次地被詢問病情,摘下墨鏡讓人檢查左眼的情況。
每一次,他的眼睛都會讓圍觀的人發出驚恐的低呼聲。
那時候的阿嶽,左眼還有一點微弱的光感,所有人都覺得,他的眼睛會好起來,連他自己都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阿嶽聽到各種各樣的議論聲,有惋惜,有憐憫,有同情,有懼怕,總是會感覺無奈又煩躁。女人們會壓著聲音陪著章黎哭泣,章黎日日唉聲嘆氣,以淚洗面,阿嶽本來並未覺得這一切有那麼糟糕,可是在章黎的嘴裡,好似一切都毀滅了,他的餘生,只剩下了絕望。
一開始,阿嶽還會勸慰自己的母親,時間久了,他開始感到厭煩。
厭煩母親的嘮叨,厭煩母親的哭泣,厭煩母親每天跟在他身邊,事無鉅細地幫他處理一切,彷彿他變成了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廢人。連著吃飯時,章黎甚至都會把飯菜夾到他的嘴邊,還是在一大桌子親戚的飯桌上。
阿嶽聽到自己姑姑、姑父、叔叔、嬸嬸們的談論聲,知道他們都認為他已經廢了。
可是當時的阿嶽並沒有氣餒和失望,他忙忙碌碌地奔波了好些年,很少有時間靜下心來想些事情,眼睛看不見以後,他反而有了許多許多的時間,可以用來思考。
他的確會有些彷徨,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會恢復成什麼樣,不知道將來的自己還能不能再拿相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做一些喜歡的事情,不知道自己的未來該以什麼謀生。
但即使有那麼多的彷徨和無措,他依舊心存希望。
可是章黎和嶽哲文,不是這麼想。
阿嶽在家裡待了大半年後,左眼依舊只餘存一點點光感,有一天,章黎把兩位老師請回了家。
她給阿嶽介紹,一位老師是教盲文的,另一位老師是指導後天失明的人如何適應黑暗生活的,比如如何使用盲杖,如何喝水、吃飯,如何穿衣、脫衣,如何上廁所,如何使用電腦、手機,如何整理房間,讓一切都變得方便。
阿嶽沒有拒絕,他沉默著接受了老師的一對一輔導。
當手指第一次撫上又厚又重的盲文書,觸控著那些細小的點字時,阿嶽心裡很靜很靜,可是不可避免的,他心中生出了一股委屈感。
那時候的阿嶽只有28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他的性子淡然又隨和,可是他畢竟自幼才華洋溢,骨子裡還是根植著一份驕傲,他想,他的手究竟是做什麼用的?
是握著畫筆在畫布上馳騁的?還是拿著雕刻刀肆意舞動的?亦或是轉動鏡頭記錄美妙時刻的?是能寫一手漂亮鋼筆字的?是能在鍵盤上敲出一篇篇採風心得的?還是能坐在露天咖啡館,曬著太陽,翻著書頁發著呆的
只是現在的他,這一雙手,卻只能摸上那些不知所謂的點字,像個小學一年級的學生,從最基礎的地方學起。
凹凸的點字有些銳利,沒用多久就磨破了阿嶽的指尖。
他沒有能控制住自己,幾天以後,終於發了脾氣。
那是他失明後第一次發脾氣,還是在自己的父母面前。
他把盲文書丟了出去,把盲杖也丟了出去,把自己面前能摸到的所有東西都丟了出去。
兩位老師嚇得不知所措,章黎大聲地哭了起來,而嶽哲文,則是走上來,直接甩了自己兒子一個重重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