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時穿短袖長褲,呼喝著民歌號子。新生的孩童輩少了很多的故國愁思,舀著花枝拖做竹馬,噠噠噠地穿過大街小巷。督促上工的小吏們雖對奴工凶神惡煞,好在不理會亂躥的孩子們,通常都是吆喝著“去,去,去,小狗崽子那邊玩”,便將他們推遠。
謝開言隱身城牆之後,看著故土舊民排列兩隊低頭朝海邊走去,內心總覺悲慼。他們像是一條無聲而壓抑的長龍,一點點遊向大海,卻沒有等到錦鱗騰淵的那一天。縱目一看,海岸線上圍聚著一層水泊樓棧,幾艘將成形的大船漂浮在木臺鎖鏈後,沐浴著春日華彩。
謝飛淡淡開口,解答了謝開言的疑問。“葉沉淵歷時數年打造十座城堡樓船,稱之為‘浮堡’,據說要開往東海青龍鎮,尋訪海外仙山。必要之時,他也會裝運軍備物資繞過海洋,去北理側翼攻擊,只是路途過於遙遠,他想要快攻搶佔北理,這些浮堡就派不上用途了。”
親眼目睹繁華而盛大的船塢,謝開言也不禁點頭:“的確像他的行事作風。”
兩人面臨徐徐海風寂靜站立一刻,遠視海天相接的水面,各自沉頓無言。過後,謝飛才說道:“你當真想好了去北理?”
謝開言回道:“想好了。”
“北理不同南翎,文華制度均有差異。”
謝開言再點頭:“我知道。南翎國重詩書六藝,與華朝文華差異不大,但是北理多風沙,民生艱難,宗主又各自為政,使皇權力量被削弱,這些也是葉沉淵先攻我南翎後滅北理的原因。”
謝飛嘆息:“你倒是頭腦清楚。我且問你,如何能肯定聶無憂一心向著舊南翎勢力,奪權之後,會做一個明君?”
“我有辦法約束他。”
“當真?”
謝開言道:“我需要叔叔去趟烏幹湖主持盟約,與聶公子歃血起誓,這是其一。後面入了宮廷,蓋將軍等人會滯留內城,握兵監護聶公子的行政,這是其二。如果聶公子能娶一名舊南翎勢力的小姐為妻,促成一段姻親聯絡,這樣更好。如果他不想娶,與我還有些故交,也不至於出爾反爾失信於人。說了這麼多,叔叔還在擔心嗎?”
謝飛忍不住拍了拍謝開言的頭,
長嘆:“二十三年前我力排眾議,立你為族長,果然沒看錯。”
謝開言微微躬身施了一禮。
謝飛又道:“我只擔心一個最大的問題——”
“叔叔請說。”
“你如何能放下對葉沉淵的舊情?”
謝開言轉臉看向謝飛,微微笑道:“叔叔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不痛快?”
謝飛負手而立,悄悄嘆息:“你瞞不住我。”
謝開言透過帽下紗簾望向遠方,說道:“想必叔叔還在試探我的決心。現義父不在身邊,我也能對叔叔好好說一說。十年前,我為葉潛去國離家,耗盡了所有的精力,最終與他有緣無分,被封存十年。叔叔若要問我悔不悔,我還是回答‘不悔’。因為我想,既然選擇做一件事,就沒必要後悔。在煉淵底的前兩年,我適應不了寒冷,突然清醒了過來,想哭又哭不出,活得十分艱難——即便如此,我還是沒有後悔。大約是冬初之時,葉沉淵突然來探望我,他並不知道我已清醒,對我說了一些話。他說道,‘殺的人越多,心就變得越涼薄’,戰爭使他的雙手沾滿了血,有他不願意殺的人,也有他的仇人。我一句一句聽著,偏又說不出話來,心裡想著,他為什麼要變得這樣狠毒。第二年他又來了,向我轉訴已尋得藥引,只是缺少了一味關鍵的‘烏珠木’,需要多等幾年才能將我放出來。我期盼他早點放我出來,一直等啊等,最後竟然等不到他的施援,心裡涼透了,閉塞耳目睡了過去。此後,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再來,因為我已經忘記了所有事。出川后,太子府派來兩隊人馬追殺我,均是得到了他的旨意。現在回想起來,我便明白了,那個時候他所說的‘心越來越涼薄’的意思——他怕我影響了他的前進,想斬殺我,眼不見為淨。”
謝開言看著謝飛,靜靜站了一會,又說道:“叔叔你看,縱使有情也抵不過帝王之心的冷酷,既然我和他走上了不同的路,又何必顧盼彼此懷念舊情,只管朝前走便是了。”
謝飛面牆而立,聞到了一絲腥涼的風,嘴裡似乎嚐到了一些苦澀。他細細回想謝開言的半生事,有她調皮的笑容、飛揚的身礀、受責後沉靜的樣子、領三十脊杖的無怨無悔太多的記憶構成了他的心痛,這個傾注他畢生所有精力撫育的女兒,終於長大了,能獨當一面,可是,他為什麼還要難過?
“我曾聽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