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死而復生的“許蟬兒”得以重新獲得復如鹽的任用,逃離了被驅逐出宮或淪為苦役的厄運;因為他,復如鹽與那個年輕太醫之間的風流軼事,一夜之間散佈遍了皇宮的每一個角落;因為他,許椿兒得以成為那個唯一陪伴復如鹽走進冷宮的女子
當復如鹽站在明岫宮中,面對著破敗的寢宮長吁短嘆,咒天怨地的時候,許椿兒獨自站在月光蕭索的庭院之中,無聲地輕笑。
而一牆之隔外,穆清站在長長的,似乎沒有盡頭的永巷之中,沒來由地心悸起來。
他真的不知道,這樣的結局,是否是許蟬兒所願意看到的;也不知道,這樣讓許椿兒一步一步地走進仇恨之中,是否真的幫到了她。
畢竟,許椿兒有著和許蟬兒如出一轍的容顏,他願意看到她清明的笑,而不願意看到她的心,只是被陰暗的仇恨圍繞,吞噬。很多時候,他會有錯覺,看到她們的笑靨,在自己的眼前重疊起來,辨不清,認不明。
明明失去了,卻還要生活在她的影子裡。
物是人非,加倍的痛。
他越來越清楚地發現自己對許椿兒,已經超過了最初的同仇敵愾,而變成了一種揪心的掛念。
令他驚心的,危險的掛念。
所幸,該做的,他已經做得圓滿了,剩下的事,以許椿兒的智慧,綽綽有餘了。
他黯然地退出了她的生活,再一次選擇隱匿,逃避。
無可奈何。
不久之後,從眾人遺忘的明岫宮裡,果然傳來了復如鹽暴斃的訊息。
沒有預料中的酣暢,也沒有大仇得報的泰然,一切只因為,那個女子,似乎已經陷入深宮的漩渦之中,無心自拔了。
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許椿兒發出一聲極低的呻吟,身子更加明顯的顫抖起來。
穆清凝眸望向她,嘴唇乾紫,眉心暗灰。
忽然從她的呼吸之中獲取一絲異樣。鼻息時緊時緩,頗不寧靜;臉上也泛起一絲異樣的潮紅,身子更加劇地顫抖起來。
伸出手來試探她的脈搏,極不穩定,時而急促,時而又隱不可探。
穆清警覺起來,原本以為她只是因冷而顫慄,可是這一切,分明不對。
眼光瞟向地上的冰冷殆盡的食盆,眉頭微皺,當即從腰間卸下一根細長纖光的流銀耳簪,向那盆中試探。
卻沒有任何異狀。
穆清心中疑惑,又將目光投向一旁盛水的器具,裡面只有些飲剩的殘水,在幽暗的空氣中,閃著冰冷的光。
心中一凜,將那耳簪伸了進去,須臾,取了出來。
那銀色耳簪見毒便有所變,觸及到殘水的地方,已經染上了一層不詳的灰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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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已覺得不妙,湊近那水杯嗅了嗅,一股類似於苦艾草的氣味在鼻端蔓延開來。
輕輕拉了一下許椿兒的手,軟柔無力,離開他的五指便耷拉下來。
如果沒有猜錯,許椿兒身上所中的,是一味奪人氣力,消人筋骨的奇特毒藥,喚作“噬骨”,從麻痺四肢開始,逐漸蔓延到五臟六腑,直到中毒之人連一絲呼吸之力也沒有的時候,便是其大限到來之日。
然而,下毒之人顯然是顧忌到了什麼,沒有一次將藥量放足,而是逐步加深劑量,企圖殺人於無形。
穆清掏出隨身攜帶的牛皮小刀,輕輕地在她的指尖劃出一道細細的痕。
立刻,便有混濁透黑的血,從那血痕中滲透出來,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見到那血色,穆清心中稍寬。許椿兒雖然已經手足無力,所幸,依據指尖的顏色來看,症狀還不算重,只是中毒之初的失力而已。
而許椿兒似乎有所感應,渾身越發明顯地顫抖起來。
因為毒性漸漸發作,加之溫血漫散,渾身必然如墜冰窖。穆清便不再猶豫,溫柔地將她攬起,緊緊地抱在懷間。
如果有可能,他真願意就這樣,一直一直地抱下去,就像,從來也不曾離開。
他放她在這弱肉強食,殺人不見血的後宮獨力生存,本就是個錯誤。她性子冷清,潛藏著對自我的驕傲,做不到和低俗之人的斤斤計較,也做不到對那些齟齬之人的睚眥必報。
不會自我保護,也不齒於與人爭鬥,所以,穆笙對她沒有遮攔的寵愛,只會給她帶來所有人的覬覦和仇恨。
而當那股仇恨聚斂到一定程度,必然會傾巢而出,向她反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