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劉明義陪笑不語。眼前的李太后和這位死去的復太妃生前是宿敵,這是宮中人人皆知的事了。從先帝在位,她還是李皇后之時,就和當時如日中天的復如鹽明爭暗鬥,水火不容。
直到先帝駕崩後,復如鹽失勢,李太后也沒有忘記當年的失寵之恨。她多次下發密令,從中百般做文章,使得遠在明岫宮的復太妃沒有過半刻安逸。事實上,拜李太后所賜,復如鹽在冷宮中的日子,遠比尋常的貶謫妃嬪要淒涼十倍。而李太后今天精神特別好,和明岫宮傳來的死訊絕對有關。
太后沉吟半晌,問道:“復如鹽的後事由誰處置?”
劉明義立刻回道:“回太后,敬事房已經派衛明禮過去,奴才告知與他,凡是復太妃的遺物,盡皆妥善處理。”
太后竟從榻上坐了起來,拍案斥道:“混賬奴才,什麼叫妥善處理?傳我懿旨,凡是那賤人用過的東西,全部燒燬,一件不留!哪個膽敢私藏,我要他的命!”
[正文:第四章 覲聖]
夜已深,月光從窗漏裡斜斜地打進來,洩了一地。
這是許蟬兒留在明岫宮中的最後一夜。她並不留戀這個地方,卻在這樣靜謐的夜晚,命運波動的前夕,也止不住地胸中激盪。
許蟬兒輕輕地撫摸著掛在脖間的那尊白玉觀音,動作那麼輕柔,彷彿在觸碰一個易碎的夢一般。那尊白玉觀音,是真正的許蟬兒生前隨身佩戴的飾物。
“姐姐,我不是怕。”許蟬兒將玉觀音雙手捧起,輕輕地貼在臉頰上,那觸覺如此冰冷。
“我知道,如果你在,你一定不願意我去冒這個險。復如鹽已經死了,你的仇我已經報了。可是,我仍然覺得不甘心!你笑我傻嗎?姐姐,我不傻,同樣是人,難道咱們生來就是做奴才的命麼?”
話,依然輕泛,語調裡卻平添了一絲異樣的不平和憤懣,她的聲音也隨之顫抖起來。
“為什麼?同樣是人,那些妃嬪就是鳳凰、是神女,咱們卻只能是豬是狗,任她們蹂躪、踐踏!姐姐,若說她們聰明,我們和她們一樣聰明!若說愚蠢,她們比任何一個目不識丁的宮女也強不了多少!她們對我們頤指氣使,將我們的命看得和狗尾巴草一樣低賤——憑什麼?就因為我們是宮女,是下人,而她們是嬪、是妃、是皇后!
“不,我偏偏看不起她們!在我眼裡,她們自負、刻薄、膚淺、心胸狹窄,爾虞我詐。在皇族的美麗招牌下,幹著各種見不得人的勾當。我鄙視她們!姐姐,如果你讓我心甘情願匍匐在她們腳下,我辦不到——因為我不甘心!聽話又怎麼樣,姐姐你還不是無辜就丟了性命?左右不過是一死,算不得什麼!我寧願轟轟烈烈地和她們戰鬥一番,為你,也是為我自己,只為證明咱們同樣生而為人的價值!哪怕代價是付出性命也不怕——姐姐,我也不願當那個任人宰割的宮女了!”
話已說完,清風送月,四下無聲。只是偶爾有幾聲促織的鳴叫聲,從庭院的牆角處傳來清冷的秋意。
許蟬兒白淨的臉上,又回覆到先前的那種風輕雲淡,彷彿並沒有剛才這番發自肺腑的只是眸子裡,還閃爍著鑽石般堅毅而冰清的光芒。
而那尊貼在臉頰上,原本冰冷的玉觀音,此刻也因沾了她的體溫,而漸漸地變得溫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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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祥殿”,毫無疑問是皇宮中最為金碧輝煌的宮殿,尤其在這樣一個秋高氣爽的北方的早晨,璀璨的陽光打在層層疊疊的琉璃瓦上,對映出一派雄渾祥瑞的氣象。
早朝完畢,百官告退,年輕的皇帝匆匆從錦祥殿中走出來。
“傳旨,讓他們備好溫水,朕要沐浴。”
“是,”一旁隨步的衛明禮趕緊應道,“陛下您上早朝的時候,奴才就已經吩咐儲韞宮中準備好了熱水,沐浴薰香的物事也早已一應俱全,就等皇上親臨了。”
新皇登基才不到半年,他的這一怪癖,已經在宮中傳得沸沸揚揚。
大源穆姓皇朝傳承到今,已有三百餘年,賢能的皇帝和紈絝的帝子都出過不少,各個皇帝多多少少也有一點自己嗜好,卻從來沒有聽說有人像現在的皇帝這樣,嗜好沐浴到這種地步的。每日必須的晚間洗浴就不提了,這位皇帝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沐浴。上完早朝後,也要全身洗一遍。三餐後,也不定期地要求沐浴。一天三四遍稀疏平常,多的時候,甚至有一天數十次的。總之,這位皇帝除了做皇帝該做的事以外,還在做另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