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這時偶爾傳出一聲駝鳴,把駝鈴聲壓住,把那種自豪感壓得無影無蹤,代之以一種最原始的頻率,代之以一種悲壯和淒涼。
在沙漠和草原,人們以駱駝肉為美味佳餚,特別是駝掌堪與熊掌媲美。但每次見駝掌、駝肚之類的端上桌面,我都要仔細地盯著看,並不說話,更不食用,見其他人吃得津津有味,心中就不斷地傳來駱駝的鳴叫,等大家把駝肉吃完,鳴叫才能停止。這種折磨是刻骨銘心的。
我曾經幾次去過中蒙邊境的策克邊貿站,邊貿站餵養了一大群駱駝。所以一有到邊貿站的任務,我總是搶著去,但每次都是去也匆匆,回也匆匆,眼見駱駝在邊防站周圍的漠野上散漫,但總是無緣與其親近。
最近一次去策克,是去年的冬天。這次我有機會走出邊貿站的院牆,到大漠裡去追逐駱駝。當時天空略微起沙,太陽灰濛濛的,駱駝們在漠野裡轉來轉去。這裡基本沒有長草,加上是冬天,沙漠裡什麼都沒有,所以駱駝們根本不是在覓食,它們就那麼隨心所欲地轉來轉去。我知道駱駝吃飽喝足能管很多天,用不著為它們的飽與餓擔心。我想走近它們。這時我的心中已經沒有了恐懼,有的只是一種同情的親近感,可它們並不理會我的好意,見我走近,便散開了。幾匹駱駝交替前行與灰濛濛的夕陽構成一幅美妙的剪影,這幅剪影是任何風景畫家都會為之動情的圖畫,它激起了我對美好事物的回憶,駱駝一下子成為我心中一座壯美的雕像。
越追不上,我就越想追。眼看就要觸控到一匹駱駝了,一絲勝利的喜悅快要湧上喉嚨,化為歡呼,可這時駱駝卻突然發出了一聲長長的鳴叫。這鳴叫在空曠的漠野迴盪,一直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能是奔跑的緣故,在我聽來,這次的駝鳴已經沒有了一絲絲的淒涼與悲壯,相反而是一種激越和慷慨,是一種無畏和勇敢,就象是生命暗夜裡的火把,把我渾身的熱血一下子點燃了。
這駝鳴將伴隨我渡過很長的一段歲月!
那一次,我把這份報紙拿給陰立仁看。陰立仁陰沉著臉說:“有球用,酸不溜秋的。提幹?我想提,隨時都可以。”——nul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女人眼晴微閉,眼皮閃動(上)
我們當兵那時,中蘇關係沒有改善,蘇聯在我邊境屯兵百萬,在蒙古駐著軍隊,“備戰備荒”的思想還深入人心。因此,新兵訓練結束不久,我們就被分到去守山洞。我和陰立仁分到一個排,所以我們守著一個山洞。
這個山洞是一個永備工事,是專門對付蘇聯人的,戰時裡面既能發電,也能儲水、屯兵,還有野戰醫院。
工事建好以後,沒有戰事,但得有人維護,我們便成了這守護工事的人。一個排守一處,平時要見一下連首長都不容易,更不要說見團長、師長了。四周光禿禿的,純粹的裸山。老百姓也在5公里以外。照明靠馬燈,通訊靠一匹老馬。那個荒涼啊。曠山峰寫過一篇《裸山》——不知道最初見到裸山是在什麼時候,是一種什麼心境,說不清楚,加之時光流逝,一切便淡漠了。可我初見裸山的時候,臉開始褪皮,就象植被脫離裸山一樣,火辣辣的疼痛,這一點我長久地記在了心中。
後來,我曾經無緣無故地問自己,裸山是什麼?是物質還是思想?抑或不是山,而是從天上掉到地下的雲彩?我想沒有人能說清楚,也許有人心裡清楚但也說不確切。
其實,裸山是一種“特產”就象“花兒”就象姑娘們紅紅的臉蛋,專屬於大西北,專屬於我們這些不安分的人。不安分的人與裸山本質是一樣的。因為不安分而被扒光了衣服,剃光了頭的事是經常發生的。不足以為怪。安分的人無緣享此“殊榮”其實,裸山是一種風景。是一種粗獷和高遠,是一種蒼涼和悲壯,加以混合,累積起來,然後被拍進電影裡,攝進照片裡,寫進作家的文章裡。唯一沒有進入我的夢裡。那份虛幻,那份縹緲,比現實的裸山更讓人心動,我會無法忍受
我無數次遠遠地凝視裸山。有時它是黛鉛色的,顯得冷峻、挺拔。無數座黛鉛色的裸山排列在一起,我感到它們非常的凝重。有時裸山是純黃色的,顯得圓滑、細膩。無數座純黃色的裸山排列在一起,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光溜溜的山脊線,在眼前豎呈,活像魚的脊背,有一絲絲的活潑。凝視著黛鉛色的、純黃色的裸山,我感覺得到,那種被扒光了衣服的屈辱,那種被剃光了頭的難堪。有時候,只見風沙一吹,狼煙便起,猶如思緒成遊絲狀,在裸山之間,在曠野裡徘徊。我想這裸山是有魂的。一如人,人就是被扒光了衣服、剃光了頭,魂魄也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