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也可以直說,瘋瘋癲癲,沒羞沒臊,像個神經病。”她轉過臉,等著莫青荷的反應,莫青荷果然忍不住笑了,安妮也跟著樂:“我參加革命,不是為了信仰和犧牲,而是為了快樂。”
“我喜歡延安,延安是自由之地,但沈先生比你的目光更長遠,天下沒有絕對的自由和平等,我一直懷疑,我們奉行的原則,有一天會成為比皇權更嚴苛的束縛。”她抿著嘴唇,陽光在她的側臉勾畫出一道好看的線條,“留下的人夠多了,往後還會越來越多,我想,應該有人替我們實現生命裡缺失的另一部分,當我們處在最嚴苛的環境裡,能對自己說,至少有人遠離了這一切,有人在沐浴著陽光,享受著真正的愛情,我們的努力沒有白費。”
她的臉朝向西北,露出莫青荷從未見過的嚴肅表情,“我聽說過你師弟的事蹟,有時我覺得比起那些打了雞血的老文盲,我更像他,你的師弟如果還在,他也會同意我的話。”
莫青荷閉上眼睛,陽光穿透薄薄的眼皮,將視野映成一片鮮紅,一股熱流在他的身體裡遊走,悲傷而激昂,如千萬根細小的鋼針湧向他的頭皮,湧向每一根手指的指尖,安妮的聲音分外柔和:“外國有這麼一句話,日光之下無圓滿。”
他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迎著晃眼的光線:“你相信我們能贏?”
“能。”她點了點頭,“決定勝負的不是軍事力量,而是民心。”
莫青荷右手放在口袋裡,反覆揉搓著那枚戒指,手心出了潮熱的汗,他怔怔地望著安妮,然後一躍而起,安妮笑著問他:“你要走了嗎?”
莫青荷搖著頭後退,被地上的一枚石子兒絆了個跟頭,狼狽地爬起來:“不,我、我只想送、送送他。”
他手足無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往後又退了幾步,猛地轉過身,朝著機場的方向狂奔而去。
111、
下午四點半;陽光開始失去溫度;高原的氣溫漸漸降低。
一架小型飛機停在延安機場,機身被夕陽鍍上一層金色外殼;舷梯已經放下,機艙門開啟;全副武裝的國軍士兵扛著步槍,一名接一名鑽進機艙;不遠處的空地上,國共兩黨代表團正親親熱熱地握手告別。
這些人穿著兩種顏色的軍裝;面容和善,絲毫看不出不久之前他們還處在對立的陣營、為爭取談判籌碼煞費心機。沈飄萍夫婦站在一旁,原野一手牽一個小男孩;沈飄萍圍著一條鮮亮的紅圍巾;面頰被風吹得雪白,沈培楠朝他倆走來,目光在原野身上停留片刻。
“四妹從小嬌生慣養,我常年在戰場漂著,沒盡到當哥哥的責任,往後就交給你了。”他冷冷地打量著原野,“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話。”
這句話說完兩人都下意識的掃了沈飄萍一眼,他倆依舊互相看不順眼,朝對方點點頭,又厭惡地移開視線。沈培楠走到妹妹面前,還沒有開口,沈飄萍突然上前:“三哥,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她喚過正在一旁玩鬧的二兒子阿憶,兜頭兜臉的親吻他的小臉,大顆眼淚滾進他的頸子裡,她呼吸急促,鼻翼翕動,低低的囑咐:“到了外婆家之後要聽話,多吃飯,睡前蓋好被子,不要給大家惹麻煩。”
阿憶還不明白遠行的意義,四五歲的孩子生得纖細白淨,相貌像母親,眼睛漆黑,鼻樑秀挺,身板卻繼承了父親的瘦削,依稀透出二舅沈疏竹的影子,瘦而文弱,好似一條半透明的豆芽兒,又好像一枚冰涼的薄荷糖。
他扭股糖似的賴在母親懷裡,細細的胳膊摟著沈飄萍的脖子,奶聲奶氣地應道:“可我不認識他們,我不想一個人去”
沈飄萍噙著淚,唇邊掛著笑容:“咱們在家不是都說好了?外婆家有你愛吃的桂花糕,有蟹黃燒餅,還有表哥表姐陪你玩,你是男子漢了,說過的話不能反悔。”
阿憶想了又想,不情願地點頭:“就一個禮拜,下禮拜你就接我回來。”
沈飄萍的臉頰霎時失去血色,牙齒把下唇咬出一排蒼白的印子,然而眼睛裡浮現著江南的沈氏家族標緻性的堅毅和決絕,她解開圍巾,鄭重其事的繞在阿憶脖子上,然後猛地站起來,把他往沈培楠懷裡一推。
“三哥,憶兒的性格不適合留在延安,請你帶他走,答應我,給他最優渥的生活,讓他受最好的教育,保護他不受欺負,等過兩年國內局勢太平了,我跟阿原就去接他”
她語氣堅決,淚如雨下,沈培楠把阿憶轉交給一名副官,上前一步,給了妹妹一個寬鬆的擁抱。
“放心。”